第18章

林晚几乎是跑着赶到那个守墓老人张爷爷的住处的。那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低矮平房,比之前墓地边的窝棚好些,但也极其简陋寒冷。

还没进门,就听到里面传来老人艰难而浑浊的喘息声,间或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呓语。

那个叫小薇的护工女孩眼睛红红地迎出来,看到林晚像是看到了主心骨:“阿姨您可来了!救护车还没到……张爷爷他……”

林晚快步走进里屋。一股老人和疾病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张爷爷躺在床上,脸色灰败,双目紧闭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。干瘪的嘴唇翕动着,发出破碎的音节:

“……蒲……公英……” “……对不住……” “……没说……没说啊……”

林晚的心揪紧了。她俯下身,凑近老人耳边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:“张爷爷,是我,林晚。您想说什么?什么没说?”

老人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,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,目光涣散,没有焦点。他枯瘦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着。

“……那……那当兵的……给……给了钱的……”他断断续续地说,气息微弱,“让……让照看着……清……清净……别留名……”

林晚知道他说的是当年那个来立无字碑的军官。“对,我们知道。您做得很好。”她安抚道。

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,喘得更厉害了。小薇赶紧上前帮他拍背。

咳喘稍平,老人像是攒了一点力气,手指猛地抓住了林晚的衣袖,眼神里透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和恐惧:

“……不止……不止他一个……” “……之前……之前还有人来……打听……” “……凶……看着就凶……” “……给……给了更多钱……让……让闭嘴……” “……让说……说那就是个孤老头……没……没别的……” “……不然……不然对我不客气……” “……对不住啊……没……没敢说……”

老人断断续续的话语,像一道道冰冷的闪电,劈进林晚的脑海!

之前还有人!更凶的人!给了更多封口费!威胁他不准说出真相!

所以,他之前告诉她的,只是被威胁后简化、扭曲过的版本?!那个来立碑的军官,或许根本不是什么“形同陌路的旧部”,而是……

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浑身冰冷。

“张爷爷!”她急切地追问,声音发抖,“之前来的是谁?长什么样?什么时候来的?!”

老人眼神里的光正在快速消散,抓着她衣袖的手也无力地滑落。他最后的力气似乎用尽了,只是反复地、微弱地念叨着:

“……蒲公英……” “……对不住……” “……枪……小心……枪……”

“枪?什么枪?张爷爷!”林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
但老人已经不再回应。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,眼神彻底涣散,最终,头一歪,停止了呼吸。

“张爷爷!张爷爷!”小薇哭喊着摇晃老人。

林晚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老人安详却又带着一丝恐惧凝固的面容,浑身血液都凉透了。

守墓人死了。

带着一个被威胁封存了多年的秘密,和她未能完全问出的、关于“枪”的警告。

“枪……小心……枪……”

他指的是陆沉戈那把刻着她名字的枪?还是别的什么?

之前来的“凶”人,是谁?和今天来的陈继霆是一伙的吗?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?难道陆沉戈的死,还有什么更可怕的隐情?
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缠绕住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, finally 到了。医护人员进来,检查,宣布死亡,忙碌起来。小薇在一旁哭泣着说明情况。

林晚像个木偶一样,被挤到一边。她看着医护人员用白布盖住老人的脸,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噩梦。

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平房,冷风一吹,才猛地打了个寒颤。

不行!她必须知道真相!张爷爷的死,和他临死前的话,绝不是什么巧合!

她立刻拿出手机,想再打给那个沈玉茹。或许她知道更多?或许那个立碑的军官,她认识?

可是,国际长途打过去,却只听到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”的提示音。

空号?

怎么会是空号?才联系过没多久!

不甘心,她又试着联系之前提供沈玉茹线索的师范大学离退休办。对方接电话的人换了一个,听到她问沈玉茹,语气变得十分冷淡警惕:“对不起,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,也无法提供任何联系方式。请您不要再打来了。”

电话被挂断。

林晚握着手机,站在寒冷的街头,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蔓延至全身。

沈玉茹的线索,也断了。是被刻意掐断的吗?

那个陈继霆,他代表的势力,能量竟然如此之大?如此之快?

她感到一张无形的、冰冷的大网,正在迅速收拢,要将所有知情人隔开,要将那段历史彻底封死。

下一个,会轮到她了?

她猛地想起陈继霆离开时那句冰冷的威胁——“希望您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。”

还有张爷爷临死前的警告——“小心枪”。

她不敢再回那个租住的小屋。那里不再安全。

她站在街边,茫然四顾,一种巨大的、无依无靠的恐惧感将她吞没。她该去哪里?她能相信谁?

就在这时,她的手机又响了。是一个本地的固定号码。

她警惕地接起来。

“请问是林晚女士吗?”一个温和的老年男声传来,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
“我是。您是哪位?”

“您好,林女士。冒昧打扰。我姓赵,是您之前拜访过的、曙光农场的退休职工,您向我打听过以前兵团的事……我后来想起一些事情,关于您问的那位陆排长,还有……当时可能的一些情况,觉得应该告诉您。电话里说不方便,您看……”

赵大爷!那个她最初打听时,给她指了白桦林旧屋方向的老人!

林晚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,猛地跳动起来。“赵大爷!谢谢您!我现在方便!在哪里见您?”

“农场东头有个老茶馆,知道吗?现在没什么人去了,清静。我在那儿等您。”赵大爷报了个地址。

“好!我马上过去!”林晚毫不犹豫地答应。此刻,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,都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她拦了一辆出租车,报出地址。车子向着城外曙光农场的方向驶去。

一路上,她心神不宁,反复回想张爷爷的死和那句关于枪的警告,又对赵大爷突然主动联系感到一丝不安。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?

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
车子在老茶馆门口停下。这里果然十分偏僻破旧,几乎没什么客人。

她推门进去,里面光线昏暗,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最里面的角落,正是赵大爷。他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粗茶。

看到林晚进来,赵大爷招了招手,神色似乎有些紧张。

林晚走过去坐下。“赵大爷,谢谢您还记得我。您想起了什么?”

赵大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压低声音:“林女士,您上次走后,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。您打听陆排长……我后来琢磨,您是不是……遇到啥麻烦了?”

林晚心里一紧,点点头:“是有些事。大爷,您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
赵大爷叹了口气,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复杂的情绪:“陆排长……是个好人,就是命太硬,性子也太硬,得罪了人还不自知……他后来那十几年,遭了不少罪啊。”

“是因为边境事件吗?还是因为……别的?”林晚急切地问。

“边境事件……那是个由头。”赵大爷声音更低了,“根子……听说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,又不肯同流合污……”

“同流合污?”林晚的心提了起来。

赵大爷凑近了些,几乎是用气声说:“我也是听很早以前一个调走的老伙计喝醉了提过一嘴……说当年连里……好像有点啥见不得光的勾当,跟物资有关……陆排长轴,要查,就……”

他突然停住了,眼神惊恐地看向林晚身后。

林晚猛地回头。

茶馆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,两个穿着黑色夹克、面色冷硬的男人站在那里,正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。

赵大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手里的茶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桌上,茶水四溅。

“姑……姑娘……我……我啥也不知道……我老了,糊涂了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站起来,浑身发抖,踉跄着想往后门走。

但那两个男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,一把按住了赵大爷的肩膀。

“老赵头,年纪大了就好好在家待着,别出来乱说话。”其中一个男人冷冰冰地说道,目光却锐利地扫向林晚。

林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。

陷阱!这果然是个陷阱!赵大爷是被逼着引她出来的!

另一个男人转向林晚,脸上没什么表情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:“林女士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有些事情,需要您配合了解一下。”

“你们是谁?要带我去哪里?”林晚强作镇定,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口袋里的手机。

那男人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,动作极快地一把夺过她的手机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寒意:“我们是谁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您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,见了不该见的人。为了您好,也为了大家都清净,请您配合。”

赵大爷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半拖半拽地拉向了门口,吓得几乎瘫软。

林晚感到浑身冰冷。光天化日之下,他们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!

她想喊,却发现茶馆里仅有的一个老板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去。

“走吧,林女士。”夺走她手机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,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。

林晚看着对方冷硬的表情,又看看吓得魂不附体的赵大爷,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挺直早已吓软的脊背。

她倒要看看,这光天化日之下,他们能把她怎么样!

她跟着那两个男人,走出了老茶馆。

门外,停着一辆黑色的、没有牌照的轿车。

车门打开,像一张吞噬一切的黑色大口。

林晚的最后一眼,看到的是赵大爷被塞进另一辆车时,那绝望而愧疚的眼神。

然后,她就被推搡着,坐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里。

车门砰地关上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。

车子发动,迅速驶离了这片荒凉之地。

车窗外,是北方冬季荒芜的、飞速倒退的原野。

林晚的心,沉入了无底深渊。

她知道,真正的危险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