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雨浸孤碑

深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天,像扯不断的愁丝,把天地都浸成了冷灰色。林砚撑着把褪色的黑布伞站在墓园外,伞骨被风灌得微微发颤,指尖捏着的诊断书早已被雨水泡得卷边,"晚期胃癌,建议保守治疗"这行字迹却依旧锋利,刺得她眼睛生疼,连带着鼻腔都泛着酸麻的涩意。

她想起昨夜的阁楼,沈聿咳着血蜷在褪色的蓝布沙发上,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,给那张本就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霜。他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,指节硌得她掌心发疼,喉间的喘息断断续续,却还扯出个浅淡的笑:"阿砚,等我好点,带你去看北平的银杏。听说......听说每年深秋,整条街都像铺了金箔。"

她那时只顾着掉眼泪,泪珠砸在他手背上,烫得他指尖轻颤,却没敢告诉他,医生办公室里那句"最多还有三个月",像把钝刀,在她心上割了无数道口子。

沈聿是她捡来的。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,她收完修鞋摊往回走,路过画室后门时,看见个男人蜷在墙角,浑身是伤,额角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,怀里却死死护着个油画布,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。画布上是漫天飞雪里的老梧桐,枝桠光秃,只挂着个孤零零的鸟窝,雪粒子落在枝桠上,连笔触都带着寒意。

"这画......"她蹲下身,指尖刚要碰到画布,就被他猛地攥住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

"送给你。"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朽木,咳了两声才补充,"我叫沈聿。"

后来她才知道,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,曾是美术界最年轻的天才,二十岁就拿遍了国内外大奖,他的梧桐系列画作一度被奉为经典。可一场意外砸伤了他的右手,神经受损的手掌连画笔都握不稳,那幅《孤桐》成了他最后的作品。

他们在老城区租了间阁楼,楼梯陡得能崴脚,却有扇朝东的窗,能晒到清晨的阳光。她每天在巷口摆修鞋摊,锤子敲得叮当响;他就在窗边用左手练字,笔尖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爬,墨香混着窗外的槐花香飘进来。不管她多晚回来,桌上总温着一碗热汤,有时是个卧得圆满的荷包蛋,有时是几颗翠绿的青菜,都是他拖着病体去菜场,跟摊主软磨硬泡要来的边角料。

"阿砚,等我攒够钱,就租个大点的画室。"他总这样说,眼里闪着细碎的光,像落了星子,"到时候你修鞋累了,就能坐在窗边看我画画。"

她信。直到那天整理床铺,在他枕头下翻出一沓厚厚的汇款单,收款方是她乡下的弟弟,汇款日期从半年前就开始了。她母亲病重需要手术费的事,她从没跟他提过;她偷偷卖掉祖传玉镯给他买进口止痛药的事,她以为做得天衣无缝。

"沈聿,你骗我!"她把汇款单摔在桌上,纸张散落一地,像她碎掉的心。

他当时正在咳嗽,咳得腰都直不起来,左手紧紧按着腹部,脸色瞬间白得像纸。等咳平息了,他才抬头看她,声音轻得像要飘走:"阿砚,我怕......怕我走了,你一个人太难。"

雨越下越大,墓园的柏油路滑得像抹了油,林砚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沈聿的墓碑前。照片里的他笑得干净,右手缠着白色绷带,左手比着个笨拙的剪刀手,还是她当年逼着他拍的。她把《孤桐》的复制品贴在冰冷的石面上——原件被她藏在樟木箱里,怕雨水弄坏。这复制品是她请人精印的,画里的鸟窝比原作多了两只依偎的小鸟,是沈聿躺在病床上,用左手一点点补画的,笔触虽抖,却满是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