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阿芷急促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空荡中回响。她攥着那个冰凉的木盒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沈砚之最后那个笑容在脑海里反复闪现——温和里藏着决绝,像燃到尽头的烛火,亮得让人心碎。

“沈先生……”她哽咽着低唤,声音被密道吞噬,连一丝回音都没留下。脚下的石阶凹凸不平,好几次差点绊倒,她却不敢停,身后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像鞭子一样抽着她往前跑。

不知跑了多久,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。阿芷心头一紧,加快脚步冲过去,发现是道低矮的石门,缝隙里透进朦胧的月色。她用力推开门,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,外面竟是片荒草丛生的乱葬岗,坟头林立,纸钱在夜风中打着旋。

阿芷胃里一阵翻腾,强忍着恶心躲到一棵歪脖子树后。密道的石门缓缓合上,与周围的泥土融为一体,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她这才瘫坐在地,浑身脱力,冷汗浸透了夜行衣,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。

木盒在怀里硌得生疼,她颤抖着打开,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,放着两本册子和一块玉佩。玉佩是羊脂白玉,雕着沈家的族徽,和沈砚之给她的那块“砚”字玉佩质地一模一样;册子一本是泛黄的账册,另一本是线装的日记,封面上写着“沈氏药经”。

阿芷的心猛地一跳。这就是沈砚之要找的证据?她刚要翻开,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,还有人说话的声音,越来越近。

“搜!仔细搜!二夫人说了,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人!”

是二房的人!阿芷慌忙合上木盒塞进怀里,连滚带爬地钻进茂密的荒草中。乱葬岗的草比人还高,里面混杂着枯骨和破棺木,散发着腐朽的气味。她屏住呼吸,看着火把的光在不远处晃动,靴底踩过枯枝的声音像踩在她的心尖上。

“这边没有!”

“去那边看看!”

脚步声渐渐远去,阿芷却不敢动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,确认周围没人了,才敢从草里爬出来。她的夜行衣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,胳膊上还被树枝划了道血痕,火辣辣地疼。

按照沈砚之说的,她得去找赵老爷子。可赵家在城里,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他们,怎么进去?阿芷看着怀里的木盒,忽然想起沈砚之教过她的——遇到难处,先找掩护。

她在乱葬岗找到件破烂的寿衣,虽然散发着霉味,却能遮住夜行衣。又抓了把泥抹在脸上,把头发弄乱,看起来像个疯疯癫癫的乞丐。收拾妥当后,她沿着小路往城里走,路过一个村子时,还讨到了半个冷窝头,硬得能硌掉牙。

走到城门口时,果然看到了通缉令。上面画着沈砚之的画像,旁边还有她的,虽然画得不太像,却标明了“同党,女,十六七岁,穿青色布衣”。守城的士兵盘查得很严,每个进出城的人都要仔细打量。

阿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混在一群乞丐里慢慢往前挪。轮到她时,一个士兵皱着眉挥手:“去去去,脏死了,别挡道!”

她连忙低下头,快步走出城门,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。城里比平时萧条了许多,街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,手里拿着通缉令,挨家挨户地盘问。阿芷不敢走大路,专挑偏僻的小巷子,绕了好几个弯,才来到赵府附近。

赵府门口守卫森严,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。阿芷躲在对面的茶馆角落里,看着士兵们警惕地盯着来往行人,心里凉了半截——这样根本进不去。

就在这时,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走过来,对着守卫说了句什么,守卫就让他进去了。阿芷眼睛一亮,那老汉是赵府的菜农,她上次去送药时见过。

她悄悄跟在菜农后面,等他从侧门出来时,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:“张大爷,我是沈大夫的徒弟,有急事找赵老爷子!”

张老汉吓了一跳,看清她的脸,又看了看周围,压低声音:“你不要命了?现在赵府里外都是二房的眼线!”

“我有重要的东西给老爷子,是沈先生让我来的!”阿芷急得快哭了,把怀里的木盒露出来一点,“关乎沈先生的性命!”

张老汉犹豫了片刻,咬咬牙:“跟我来!”他把阿芷拉到菜担后面,用青菜遮住她,低声说,“进去后别说话,跟我去后厨,我找机会禀报。”

阿芷点点头,跟着他混进了赵府。后厨里忙忙碌碌,没人注意到菜担后面的她。张老汉把她藏在柴房,叮嘱她千万别出来,然后匆匆走了。

柴房里又黑又闷,堆满了干柴。阿芷缩在角落里,抱着木盒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不知过了多久,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,赵老爷子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个心腹,脸色凝重。

“沈大夫呢?”老爷子一进来就问,看到阿芷胳膊上的伤,眉头皱得更紧。

“他、他被二房的人围住了……”阿芷的声音带着哭腔,把木盒递过去,“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,说能证明他的清白。”

赵老爷子打开木盒,看到账册和日记,脸色骤变。他快速翻看着,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:“好小子……终于找到了……”他合上木盒,对心腹说,“快,按计划行事,通知巡捕房的王统领,就说证据找到了!”

心腹刚要走,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,有人大喊:“抓住那个女的!她在柴房里!”

赵老爷子脸色一变:“不好,被发现了!”他把木盒交给一个心腹,“你带着这个从密道走,交给王统领,快!”又对另一个心腹说,“带阿芷姑娘走,去地窖,我来应付!”

“老爷子……”阿芷看着他苍老却坚定的背影,心里一阵感动。

“快走!”老爷子推了她一把,转身走出柴房,故意大声说,“什么事这么吵?”

阿芷跟着心腹穿过几条走廊,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,打开一口枯井的盖子:“下去,顺着梯子走,尽头是城外的破庙,我们会派人去找你。”

阿芷点点头,抓住冰冷的梯子往下爬。井壁湿滑,爬了约莫十几丈才到底。下面果然有通道,和沈家老宅的密道很像,只是更窄些,仅容一人通过。

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,心里惦记着沈砚之,也担心赵老爷子的安危。不知走了多久,通道渐渐变宽,前方出现了光亮。她加快脚步,终于看到了出口——是间破败的土地庙,神像缺了胳膊少了腿,蛛网遍布。

庙外传来鸟叫声,天已经大亮了。阿芷走出土地庙,发现这里是片山林,远处隐约能看到城墙。她找了块石头坐下,刚想喘口气,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
“阿芷姑娘?”是个陌生的声音。

阿芷猛地回头,见是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,手里拿着把折扇,看起来文质彬彬。“你是谁?”她警惕地问。

“在下是赵老爷子的幕僚,奉命来接您。”书生拱手笑道,“老爷子让我带您去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
阿芷看着他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赵老爷子的人应该是张老汉那样的粗人,怎么会派个书生来?而且他的笑容太刻意,眼神里藏着精明。

“赵老爷子让你带什么话了吗?”阿芷想起沈砚之教她的,遇事要先试探。

书生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老爷子说,让您放心,他会想办法救沈先生。”

阿芷的心沉了下去。赵老爷子知道沈砚之的真名,绝不会称呼他“沈先生”。她悄悄握住藏在袖中的剪刀,往后退了一步:“我不认识你,你走吧。”

“阿芷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?”书生的笑容冷了下来,折扇“唰”地打开,露出里面的刀刃,“二夫人说了,只要你交出木盒,就饶你不死。”

果然是二房的人!阿芷转身就往山林里跑,身后传来书生的喊声:“抓住她!别让她跑了!”

好几个人从树后钻出来,手里拿着刀,追了上来。阿芷在山林里跑了半天,早就没了力气,很快就被他们围住。书生走过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把木盒交出来,免受皮肉之苦。”

阿芷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,后背抵着棵大树,心里虽然害怕,却想起沈砚之的话——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。“我不知道什么木盒!”她咬着牙说。
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书生使了个眼色,两个汉子上前就要抓她。

就在这时,一阵箭雨突然从树后射来,两个汉子惨叫着倒下。书生大惊失色:“谁?!”

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:“欺负一个小姑娘,算什么本事?”

阿芷抬头,只见沈砚之从树后走出来,身上的长衫破了好几处,胳膊上缠着绷带,脸色苍白,眼神却依旧锐利。他身后跟着络腮胡和几个汉子,手里都拿着弓箭。

“沈砚之?你没死?”书生又惊又喜,随即脸色一变,“给我上!抓住他们!”

剩下的几个汉子冲了上去,络腮胡等人立刻射箭反击。沈砚之拉着阿芷躲到树后:“你没事吧?”

“我没事!你怎么样?”阿芷看着他胳膊上渗出的血迹,眼泪掉了下来。

“小伤。”沈砚之笑了笑,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,“这是止血散,你帮我换上。”

阿芷接过瓷瓶,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绷带。伤口很深,还在流血,显然是刚被刀砍的。她咬着牙帮他上药包扎,眼泪滴在他的胳膊上。

“别哭啊,”沈砚之打趣道,“我这不是没事吗?”

“还笑!”阿芷瞪了他一眼,心里却松了口气,“你怎么逃出来的?”

“说来话长,”沈砚之看着外面的打斗,“我引开他们后,老陈带着人救了我,本想去找你,却听说你去了赵府,就赶紧赶来了。”

外面的打斗很快结束了,书生被络腮胡抓住,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“说,二夫人还有什么计划?”络腮胡一脚踹在他身上。

书生连忙求饶:“我说我说!二夫人想拿着假证据去官府,说沈少爷和赵老爷子合谋害死了赵家少爷,然后趁机吞并两家的家产!”

沈砚之和阿芷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。“我们得去阻止她!”阿芷说。

“不用。”沈砚之摇摇头,“赵老爷子已经带着真证据去官府了,现在就等二夫人自投罗网。”他看着被捆住的书生,眼神冷了下来,“把他带回去,交给王统领。”

处理完书生,沈砚之带着阿芷往山下走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,落在他们身上,暖洋洋的。阿芷想起刚才的惊险,还有些后怕:“我们现在去哪?”

“去一个能看到结果的地方。”沈砚之笑着说,“赵老爷子说,午时三刻,官府会在城门口宣读判决。”

他们没进城,而是在城外的山坡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。午时三刻一到,城门口聚集了很多人,王统领站在高台上,手里拿着卷宗,大声宣读:“经查证,沈氏一案系冤案,二房沈氏伙同赵氏旁支下毒害人,意图夺权,罪证确凿,现将其捉拿归案,秋后问斩!沈氏嫡子沈砚之沉冤得雪,准予恢复身份……”

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,阿芷看着沈砚之,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望着城门的方向,眼神里有释然,也有疲惫。

“都结束了。”阿芷轻声说。

“是啊,都结束了。”沈砚之转过头,看着她,笑容温柔,“我们回药铺吧。”

回药铺的路上,阳光很好,洒在身上暖融融的。阿芷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沈砚之穿着藏青色长衫走进药铺,说要租个地方住。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,这个温和的大夫会有这么多故事。

回到巷口时,阿芷爹正站在药铺门口张望,看到他们,眼圈一下子红了:“回来了……回来了就好!”小石头跑过来,抱住沈砚之的腿:“沈大哥,你去哪了?小石头好想你!”

沈砚之抱起小石头,笑了笑:“我去给小石头找好吃的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,里面是糖人,是小石头最喜欢的孙悟空造型。

药铺还是老样子,药柜上的瓷瓶摆得整整齐齐,院子里的草药长得绿油油的。沈砚之走进里屋,脱下长衫,换上了那件半旧的布衣,又拿起药杵,像往常一样开始捣药。

“沈先生,”阿芷走过去,“你……还会走吗?”

沈砚之停下手里的动作,看着她,眼神认真:“不走了。这里有我想守着的人,有我想过的日子。”

阿芷的脸一下子红了,低下头,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药杵上,反射出温暖的光。院子里传来小石头的笑声,还有阿芷爹哼着的小调,一切都像那个梦一样,安稳而美好。

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耳根,嘴角也扬起笑意。他知道,过去的风雨已经过去,未来的日子或许还会有波折,但只要身边有她,有这间药铺,有这些温暖的人,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
他重新拿起药杵,随着“咚咚”的声响,空气中弥漫开草药的清香,混杂着阳光的味道,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新的开始。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