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他的声音愈发低沉,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。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,烛油的气味中,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陈年脂粉的香气。

顾清彦不敢再言语,只是默默地喝着热水。他能感觉到,这间小屋里,除了他和老翁,似乎还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。那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充满了哀怨的氛围,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

窗外,雪下得更密了。风声不再是咆哮,而变成了如泣如诉的呜咽,拍打着薄薄的窗纸。夜,已深不见底。

老翁摩挲了那支骨笛许久,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故人诉说着千言万语。终于,他缓缓将笛子举到干裂的唇边,微微侧头,对着笛孔,轻轻吹了一口气。

“呜——”

一声清越而阴冷的笛音,没有任何曲调,只是一个单音。但这声音却仿佛拥有实体,它不像寻常乐音那般在空气中传播,而是像一根冰冷的钢针,从地底深处渗出,精准无误地刺入顾清彦的耳膜,顺着他的听脉,一路钻进他的四肢百骸,直抵骨髓深处。

顾清彦猛地打了个寒噤,刚刚因热水而恢复的一点暖意瞬间荡然无存。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冰天雪地之中,甚至比方才更加寒冷。

随着这一声笛音,屋内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。那盏本就昏暗的油灯,烛火猛地一缩,光芒变得忽明忽暗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墙壁上,老翁和顾清彦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下拉长、扭曲,像两只张牙舞爪的鬼怪。

但诡异的并非只有他们的影子。顾清彦眼睁睁地看着,在老翁身后的那片墙壁上,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里,渐渐浮现出第三个轮廓。

那轮廓起初只是淡淡的一抹,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,但很快便清晰起来。是一个女子的身形——她披散着一头墨染般的长发,身姿纤弱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她穿着一身看不清颜色的古旧长裙,裙摆无风自动。她的脸,白得像新糊的窗纸,没有一丝血色。最令人恐惧的,是她的双眼,那不是活人的眼睛,而是两个空洞洞的黑窟窿,里面没有瞳仁,没有神采,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。

然而,那双空洞的眼睛,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,直勾勾地,一动不动地,望向背对着她的老翁。

顾清彦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。他想尖叫,想夺门而出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他的身体也像被钉在了炕上,动弹不得。他只能瞪大双眼,眼睁睁地看着这超出他毕生所学、所知的一幕。

那女子从影子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。她的动作极其缓慢、僵硬,每一步都悄无声息,仿佛脚不沾地。她缓缓地,缓缓地,走向依旧在抚弄骨笛的老翁。

老翁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,又或者,这本就是他所期待的。他的嘴角,在昏暗的烛光下,慢慢地,慢慢地,向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,那笑容里混杂着悲伤、怀念,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满足。

女子终于走到了老翁的身后,她停下脚步,缓缓伸出一只手。那只手和她的脸一样,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指甲是淡淡的青紫色,如同溺水之人。她的手,越过老翁的肩膀,伸向他手中的那支骨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