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慎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,像一枚无形的冰锥,伴随着温热的气息,精准地刺入苏婉的耳膜,瞬间贯穿了她全身的神经。
我的生日。
这四个字,比任何解释都更具毁灭性。它像一把钥匙,不仅预示着能打开这本日记本的铜锁,更预示着将打开一扇通往她认知之外、黑暗而深不可测的深渊的大门。
苏婉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,手脚冰凉,大脑一片空白。她僵硬地站在原地,甚至忘记了呼吸,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。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,仿佛刚刚说出的,不过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。
可这句问候,却足以将她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,震得分崩离析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干涩地反驳,但这反驳是如此的苍白无力,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。
晏慎直起身,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,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艺术品。他没有催促,也没有逼迫,只是给了她一个日期。
“12月22日。”
冬至。
一年中白昼最短,黑夜最长的一天。
这个日期,像一个烙印,狠狠地烫在了苏婉的心上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伸出手的,只感觉指尖冰冷而麻木,不受控制地在那三个小小的拨轮上,拨出了“122”这组数字。
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整个书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时间,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响,从那把黄铜小锁上传来。
声音虽小,却像一道九天惊雷,在苏婉的脑海中轰然炸开!
开了。
锁,开了。
用晏慎的生日,打开了她母亲苏明玉的私人日记本。
苏婉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她踉跄了一下,扶住书桌的边缘才勉强站稳。她缓缓地抬起头,用一种混合着绝望、愤怒、和极度痛苦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晏慎。
她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破绽,一丝愧疚,一丝心虚。
可是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他依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的模样,眼神深邃,波澜不惊。仿佛这一切,本就该如此。
苏婉的心,彻底沉了下去。
她深吸一口气,用尽最后的力气,翻开了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日记。
泛黄的纸页上,是母亲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,一笔一划,都曾是她年少时模仿的范本。可此刻,这些熟悉的字迹,却组成了一段段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、触目惊心的文字。
她没有从头看起,而是直接翻到了日记本的后半部分,那里的日期,正是三年前,母亲车祸发生前的几个月。
【6月18日,雨。】
【我又失眠了。振国的安抚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,他的眼神在躲闪。我知道,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,但他选择了退缩。沈建业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,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,却抓不住他的尾巴。我不能告诉振国,他的性格太重情义,面对几十年的老朋友,他下不了狠手。可我不能拿整个苏家去赌沈建业的良心。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,透不过气。】
苏婉的瞳孔猛地一缩。父亲……退缩了?
她继续往下看。
【7月3日,晴。】
【我不能再等了。今天在商会上,我见到了那个人——晏慎。他是晏家的继承人,那个传闻中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整个晏氏董事会、让所有叔伯都噤若寒蝉的年轻人。他的眼神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,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。或许,只有他,能帮我。也只有他,有能力和沈建业背后那张错综复杂的网抗衡。我必须找到一个接近他的机会。】
【7月15日,阴。】
【我通过一个旧友的关系,拿到了‘镜园’的会员资格。这里是他的地方。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,我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,压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。振国问我为什么最近总出去,我只能骗他,说是和朋友做SPA。每一次对他撒谎,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。可是,为了苏家,为了婉婉和慕慕,我别无选择。】
苏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她握着日记本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原来,母亲去镜园,是为了主动接近晏慎!是为了……求助!
她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。
【8月1日,晴。】
【他终于和我说话了。就在湖边的露台上,他问我,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里看湖。我告诉他,我在等一个能帮我斩断毒蛇七寸的人。他看着我,很久,然后笑了。他说:‘苏女士,斩蛇的代价,你付得起吗?’ 我知道,我的机会来了。】
【8月29日,晴。】
【我把所有我查到的、关于沈建业通过地下钱庄转移资产、操纵海外股价的线索,都告诉了他。他听完后,只说了一句‘我知道了’。我看不透他,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。可他是我最后的希望。临走前,他告诉我,他的生日是12月22日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。我把这个日期,设成了这本日记的密码。或许,是因为,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寒冬,而他,是这个寒冬里唯一可能出现的光。】
【9月15日,雨。】
【我错了。他不是光,他是比沈建业更危险的深渊。他查到的东西,远比我掌握的多。他说,沈建业的背后,牵扯到晏家他那位叔伯的势力。这是一场豪门内部的权斗,而我,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。他告诉我,他暂时不能动沈建业,因为时机未到。时机?我的苏家,快要没有时机了!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,我求他,他却只是冷漠地看着我。他说,‘苏女士,任何交易,都需要等价的筹码。你的筹码,还不够。’】
看到这里,苏婉再也看不下去了。她“啪”的一声合上日记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一股混杂着悲愤、心痛和无尽寒意的复杂情绪,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。
真相,终于在她面前揭开了冰山一角。
她的母亲,不是什么婚内出轨的背叛者,而是一个孤独的、为了保护家族而四处求援的战士!
她的父亲,也不是她想象中无所不能的港湾,而是在关键时刻,因为所谓的“情义”而选择逃避的懦夫!
而晏慎……这个男人,他从三年前开始,就已经洞悉了一切!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母亲在绝望中挣扎,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沈建业布下的死亡陷阱,却因为一句冷冰冰的“时机未到”和“筹码不够”,而袖手旁观!
“为什么?!”
苏婉猛地抬起头,通红的双眼死死地锁定晏慎,声音沙哑得如同磨损的砂纸,“你早就知道一切!你早就知道沈建业要对我母亲下毒手!你为什么不救她?!”
面对她撕心裂肺的质问,晏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动容。他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复杂。
“我救不了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,“三年前,我在晏家的地位远没有现在稳固。沈建业背后那位叔伯,掌握着集团近三分之一的海外业务。我如果贸然动他,整个晏家都会陷入一场伤筋动骨的内乱。我不能为了一个外人,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。”
“外人?”苏婉听到这个词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她凄然一笑,“所以,我的母亲,在你眼里,就只是一个‘外人’?一个……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棋子?”
“是。”晏慎的回答,干脆而残忍,没有丝毫的粉饰,“在当时的局面下,她是。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在事后,保下那个能为她复仇的证人。”
苏婉的心,被这个“是”字,刺得鲜血淋漓。
她明白了。
彻底明白了。
这个男人,从来就没有变过。无论是三年前,还是三年后,他都是一个绝对理智、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者。他所有的行为,都只为了一个目标——利益最大化。
三年前,救下苏明玉,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,所以他选择旁观。
三年后,娶她苏婉,能让他获得一个完美的盟友,一个对付沈建业和家族内部势力的绝佳棋子,所以他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。
她的母亲,是他的棋子。
而她,苏婉,是他如今最重要的棋子。
“所以,你娶我,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欣赏!”苏婉的声音冷到了极点,“你只是需要我,需要我这个苏家继承人的身份,需要我手里的凤凰印章,需要我来做你的先锋,为你扫清障碍!对不对?!”
晏慎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恨意的眼睛,这一次,他没有否认。
“对。”他平静地承认,“苏婉,我需要你。你也需要我。我们是天生的盟友,这桩婚姻,对我们彼此,都是最优的选择。”
“最优的选择……”苏婉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,忽然笑了起来,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,“晏慎,你真是……好算计啊。”
她以为自己是重生归来的复仇女王,却没想到,自己的一举一动,都落在这个男人的算计之中。她所谓的复仇,不过是顺应了他的布局,成了他计划中最锋利的一把刀。
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操控的愤怒,让她几乎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。
然而,就在这时,书桌上晏慎的私人手机,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。
晏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,原本平静的脸色,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变化。他接起电话,只听了不到十秒,眼神便骤然变得锐利如刀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挂断电话,目光立刻转向苏婉,语气不容置疑,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,“沈建业疯了。”
苏婉的心猛地一沉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的人刚刚截获消息,他启动了藏匿多年的死士。”晏慎的声音快而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婉的心上,“目标是你哥哥,苏慕。地点,就在他从康复中心回家的路上。时间……就是现在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