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苏明玉。

当这三个字从王妈口中轻飘飘地吐出时,苏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。时间仿佛被冻结,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一声声,沉重如鼓,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。

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她握着紫檀木盒的指尖开始,沿着手臂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,最后汇聚于心口,凝结成一块尖锐的冰。

她的母亲,苏明玉,三四年前,曾是这座“镜园”的常客。

而这座镜园,现在的主人,是晏慎。

那个处心积虑要娶她、那个在她母亲车祸后第一时间就截走关键证人、那个将母亲遗物——一本带锁的日记本——交到她手上的男人。

无数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,在这一刻,被一根无形的线穿起,构成了一张巨大而可怖的网。而她和她死去的母亲,都不过是这张网上的猎物。

苏婉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,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。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,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没有让手中的木盒滑落。她不能在王妈面前失态,这个和善的管家,是晏慎的人。在这里,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。

“是吗?”苏婉听见自己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、刻意压制后的沙哑与飘忽,“原来……这里还有这样的渊源。我母亲她,很喜欢这里吗?”

她垂下眼睑,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,做出了一副仅仅是为这巧合而感到惊讶和怀念的模样。

王妈并未察觉到她情绪的剧变,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,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:“是啊,苏女士她……是个很特别的人。她不像别的客人那样喜欢热闹,总是很安静。她最喜欢待在临湖的那个露台上,有时候会带一本书看上一下午,有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发呆,像一幅画一样。那时候先生还未接手这里,但这栋别墅最好的房间,总是为她留着的。”

最好的房间,总是为她留着。

这句话像一根针,狠狠刺入苏婉的心脏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“常客”能有的待遇。

“她……都是一个人来吗?”苏婉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,指甲却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。

王妈想了想,摇了摇头:“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。不过,我偶尔也见过……见过先生过来陪她坐一会儿。那时候的先生,好像比现在……要柔和一些。”

先生。

晏慎。

苏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
晏慎不仅认识她的母亲,而且关系匪浅!王妈口中那个“柔和一些”的晏慎,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模样。那个男人,在她面前永远是深不可测、冷硬如冰的。
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苏婉低声喃喃,仿佛是在自言自语,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,“或许是母亲的朋友吧,她生前交友广泛。”

她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,找了一个最合乎情理的解释,既是说给王妈听,也是在强行说服自己冷静下来。

王妈笑着点头:“应该是的。苏女士气质那么好,和先生站在一起,真是……很相配呢。”

王妈的无心之言,却像一道惊雷,在苏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
相配?

一个可怕的、她完全不敢深想的念头,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。

不,不可能!

苏婉猛地掐断了自己的思绪。她的母亲深爱着父亲,这一点她从小看到大,绝不会有错。

“谢谢您,王妈。”苏婉强行扯出一个微笑,打断了这个危险的话题,“我想……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“好的,太太。您有任何需要,随时按铃叫我。”王妈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,并为她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
房间里只剩下苏婉一个人。

那层伪装的坚冰瞬间碎裂,她踉跄着后退几步,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几乎要软倒的身体。

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仿佛一条濒死的鱼。

太多的谜团,太多的谎言,像浓得化不开的迷雾,将她层层包裹。

晏慎为什么要娶她?真的是因为欣赏她的能力?还是因为……她是苏明玉的女儿?

他藏起方辉三年,真的是为了清理家族的灰色产业?还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?

他和母亲之间,到底是什么关系?朋友?还是……别的?

一个个问题像是淬了毒的利刃,在她脑中盘旋,割得她头痛欲裂。

她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手中那个紫檀木盒上。

或许,所有的答案,都在这里面。

她坐到沙发上,将那本泛黄的日记本取了出来。日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硬壳,边角已经有些磨损,看得出岁月的痕迹。最关键的,是侧面那个小巧精致的黄铜密码锁。

锁是三位数的拨轮密码。

苏婉深深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尝试破解密码。

母亲的生日?她拨动数字,0528。锁扣纹丝不动。

父亲的生日?0916。还是不行。

她的生日?1001。依旧打不开。

哥哥苏慕的生日?0312。失败。

结婚纪念日?相识纪念日?她将所有她能想到的、与苏家、与父亲有关的数字,全都试了一遍。那把小小的铜锁,却像一个沉默的、忠诚的卫士,顽固地守护着它主人的秘密,拒绝向她敞开一丝一毫。

一个小时过去了,苏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手指因为反复拨动而有些酸痛,可那把锁,依旧紧闭。

她颓然地将日记本扔在茶几上,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。

这本日记,似乎从一开始,就不是为苏家人准备的。它的密码,指向了一个她所不知道的、属于母亲的秘密世界。

而那个世界的钥匙,或许……正握在另一个人手中。

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她站起身,抓起那本日记,径直走出了房间。

她要去问晏慎。

无论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,哪怕是谎言,她也必须去问!她不能像个傻瓜一样,被蒙在鼓里,住在一个可能充满了她母亲旧影的房子里,和一个与她母亲关系神秘的男人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!

书房在三楼。

苏婉甚至没有敲门,直接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。

晏慎正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,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。听到动静,他抬起头,看到苏婉满脸寒霜、气势汹汹地走进来,他湛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惊讶,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。

“有事?”他合上电脑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双手交叠放在身前,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。

苏婉走到他面前,将那本日记本,“啪”的一声,重重地拍在了昂贵的红木书桌上。

“这是什么?”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。

晏慎的目光掠过那本日记本,又缓缓移回到她的脸上,语气平淡无波:“你母亲的遗物。”

“别跟我装傻!”苏婉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,她红着眼睛,死死地瞪着他,“我问的不是这个!我问的是,我的母亲苏明玉,为什么会是‘镜园’的常客?你和她,到底是什么关系?!”

她将所有的问题,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,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质问和探究。

面对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怒火,晏慎的表情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两个黑洞,轻易就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吸了进去,却不泄露分毫自己的想法。

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
空气仿佛凝固了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良久,就在苏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晏慎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磁性,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冻伤的冷漠。

“我们的关系,就是你看到的关系。”他拿起那本日记本,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把铜锁,“至于她为什么会来这里……”

他顿了顿,抬眼看向苏婉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。

“你想知道的答案,不都在这里面吗?”他将日记本推回到她面前,“打开它,你就什么都明白了。”

这算什么回答?!

这根本不是回答,这是挑衅!是戏弄!

苏婉感觉自己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,像是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无处发泄,憋闷得她胸口发痛。

“密码!”她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“密码是什么?”

晏慎看着她那副快要被逼疯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残忍的玩味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他说。

“不过,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她身边,微微俯下身,用那如同大提琴般悦耳、却又危险无比的声音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

“试试……我的生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