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秋雨缠怨
永徽三年的长安,秋雨黏得像陈年旧絮,把西市南街泡得发潮。苏记当铺的乌木柜台泛着霉味,算盘珠子多日没动过,蒙了层薄灰——掌柜苏玉山缩在里间的太师椅上,连眼皮都懒得抬。
小伙计李三端着姜汤进来时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,惊得苏玉山浑身一颤。他这才看清掌柜的模样:颧骨凸得像两块冷硬的青石板,眼窝陷下去,里头的血丝像蛛网上冻住的红虫,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颤。“掌柜的,趁热喝口吧,您这三天加起来,怕没睡上一个时辰。”李三把碗搁在旁边的矮凳上,指尖碰着碗沿,还能觉出烫意。
苏玉山没看那碗汤,枯瘦的手指攥着块暗红绸布,指节捏得发白,布上绣的朱红符咒都被汗浸得发暗。他喉咙里滚出点声音,像被砂纸磨过:“那镜子……昨夜又挪地方了。”
李三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三天前,苏玉山揣着二两银子,从城南一个瘸腿货郎手里收了面青铜古镜。那镜子巴掌大,镜背刻着些扭扭曲曲的符文,中央是轮缺了角的残月,底下还压着个模糊的女子侧影。当时苏玉山还喜滋滋的,说这是前朝遗物,至少能翻十倍价。可打那晚起,当铺就没安生过。
“还是子时那刻?”李三声音放得更低,眼角瞟了眼里间的黑漆柜——头两夜,苏玉山就是在那儿发现镜子挪了位,一次滚到柜角,一次竟竖在了柜顶,镜面还朝着他的床。
“不止挪了。”苏玉山突然直起些身子,眼神里的惊恐像要溢出来,“昨夜我听见柜里有‘窸窸窣窣’的响,就点了油灯去看。你猜怎么着?那镜子竟从锦盒里滚出来了,镜面朝上,里头晃着个穿红衣裳的人影,梳着双环髻,就站在我身后!”他猛地转头,看向自己身后空荡荡的墙角,声音发颤,“可我回头时,身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!油灯还灭了,冷不丁就灭了,我还听见……听见镜子里飘出女人的哭声,细得像针,扎得我耳朵疼……”
李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后背的汗一下子凉了。他想起前儿听西市的老茶客说,城南王家旧宅闹鬼,十年前王员外上吊前,家仆就常听见书房有女人哭,后来王员外死了,家里人接二连三暴毙,最后连宅子都荒了。“掌柜的,您当初不是说,这镜子是从王家旧宅流出来的?”
“胡说!”苏玉山突然厉喝一声,可底气没撑住,尾音发飘。他别过脸,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,眼神飘得老远,像是在回忆什么,又像是在逃避,“那货郎说……说是从一个破庙里捡的,我哪知道是王家的?当时只觉得是老物件,能值些钱……”他声音越来越小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绸布上的符咒——这还是他今早特意去城隍庙求的,道士说能驱邪,可现在攥在手里,只觉得冰得刺骨。
话音刚落,一道闪电“咔嚓”划破天际,惨白的光像把利刃,瞬间劈进当铺,映得苏玉山的脸白得像张纸,连眉毛都透着青气。李三吓得往后缩了缩,再看苏玉山时,只见他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,双眼圆睁着,瞳孔里还留着最后一丝惊恐,嘴角僵着,像是要喊什么,却没喊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