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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尖下的档案袋粗糙边角有些割人,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和焦虑凝成的怪异气味。
旁听席上的嘈杂声像一群困在玻璃罐里的苍蝇,挥之不去。
我挺直脊背,制服肩章勒得有点紧,目光平视前方,落在那个被镣铐锁住的男人身上。
李伟。
这张脸在我脑中盘桓了数月,油腻的头发,总是微耷着的眼皮,一副被生活捶打得过期的卑微相。
证据链闭合。
无论是指纹,还是出现在监控死角边缘的模糊侧影,亦或者受害者的血迹,都在他租住的廉租房的下水道里检测出来。
清晰,明白。
毫无疑问,他就是凶手。
这是一场因抢劫引发的、拙劣又残忍的凶杀。
我几乎能预见几分钟后检察官宣读起诉书时,他那副认命的、或许还带着点解脱的麻木神情。
法官敲下法槌,完成审判。
检察官起身了,他声音洪亮,字句清晰,列举罪状。
一切按部就班,如同演练过无数次的法律齿轮,严丝合缝地向前推进。
轮到被告陈述。
李伟的辩护律师——一个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年轻人,低声催促了他一句。
李伟猛地抬起头,眼皮掀开,那双我原本以为只会盛满麻木和畏缩的眼睛里,却猛地爆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,直直射向检察官。
然后,极其缓慢地,移向了审判席。
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
李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却异常清晰,穿透了整个法庭。
嗡——
旁听席的“苍蝇”瞬间复活,音量陡增。
法官皱眉,再次敲槌:
“肃静!被告,注意你的陈述!”
李伟像是没听见警告,他猛地扭过头,视线像噬人的深渊,直直地盯着旁听席第一排的那个身影。
张哲。
西装熨帖,头发一丝不苟,胸前的校徽徽章闪着冷光——他是以优秀大学生代表的身份被法院特邀来观摩庭审的。
模范生,慈善志愿者,学术新星,媒体宠儿……所有光鲜亮丽的标签贴在他身上,严丝合缝。
“是他!”
李伟的手臂猛地抬起,镣铐哗啦一声刺耳的锐响,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地指向张哲,
“他才是凶手!他杀了那个女人!他设计了一切,嫁祸给我!”
全场死寂了一秒,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。
众人好奇、不解、怀疑、淡漠的目光对准了脸色瞬间苍白的张哲,也对准了台上状若疯魔的李伟。
难以置信的议论、鄙夷的嗤笑、兴奋的低语交织成一片。
“疯了……绝对是疯了……”
“证据确凿还想拉垫背的?”
“看看人家张哲,再看看他,鬼才信!”
旁听席上,一位女士厌恶地皱紧眉头,另一位男士摇头,嘴角下撇,露出一个极其明显的讥讽表情。
共识无声地达成:一个垂死挣扎的疯子的胡言乱语。
法官的脸色沉了下去,显然耐心耗尽,准备强制压下这场闹剧。
我也在心底叹了口气。
拙劣的表演。
这种拖人下水的戏码,在这里上演过无数次,这并不稀奇。
就在法槌即将再次落下的那一刻,李伟突然笑了。
那笑声不高,却极其尖锐,像刀片刮过竹屑,刺进每个人的耳膜,硬生生打断了所有的嘈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