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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闭眼。

任由泪水划过冰冷的脸颊。

我想要的明明不多,一丝丝甜即可。

小吖舔着我脸上的泪水,拿头蹭我安慰我。

“年年,岁岁现在很不好,需要你捐点肝。”母亲没有任何愧疚,还说的如此理所当然。

“就取一小部分,对你没什么影响。”

在母亲眼中割点肝仿佛是轻描淡写的事。

好不容易建立的亲情瞬间瓦解。

父亲见我不说话以为是我不同意。

皱着眉居高临下的对我说道:“这么大人了还如此不懂事,不就捐点肝嘛,那还是你的姐姐。”

他们一人一句的指责着我。

我只觉得好笑。

“捐什么,我都同意,不过,你们,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趟游乐园。”

我说的很平静。

父母明显楞了一下,下一刻欣喜的答应了我。

他们替我解了绑,一左一右夹着我去了游乐园。

游乐园是我童年的执念,从幼儿园开始我只能听着别的小朋友描述游乐园有多好玩。

无数次幻想着父母带我去。

有次拿了年级第一,我拿着奖状欣喜的拿给父母求他们带我去趟游乐园,得来的却是父亲的一个巴掌。

“岁岁还在医院躺着,你就知道玩玩玩,你的良心被狗吃了!”

最后那张奖状被我塞进了床底。

站在游乐园门口,排队入园的时候我替自己买了串糖葫芦。

心里苦的时候吃点糖,这是小时候外婆告诉我的。

连吃了两个,我想说外婆你骗人。

“喂,什么!好的,我们马上来。”父亲接了个电话,我知道今天的游乐园是去不成了。

一车人风风火火到了医院,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姐姐岁岁,此时正闭着眼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,身上插满了管子。

曾经我无比怨恨她,恨她夺走了父母所有的爱和关注,恨她需要我捐血捐骨髓,恨她让我的童年无比阴暗。

此时此刻,我却释然了。

“姐姐,我来了。”

我走上前握住姐姐岁岁的手,冰冷刺骨。

但我没注意到姐姐颤抖的睫毛。

依着父母的心意签下了捐肝同意告知书,静静地躺在床上,任由护士抽走了十多管血进行检查。

“嘭。”门被撞开冲进来一个人,来人是沈毅,此时头发凌乱额头都是汗渍。

我刚想说我没事,沈毅竟然绕过我冲到了姐姐岁岁身边。

“岁岁,你怎么了,你别吓我啊。”沈毅握着姐姐岁岁的手红了眼,满脸疼惜。

我彻底傻了眼。

脑子空空的呆呆的躺在床上。

是了,他是姐姐岁岁的青梅竹马,小时候曾经见过一面,我彻底想起来了。

怪不得当时见面有种熟悉感。

怪不得在他情难自抑的时候喊了岁岁。

一切都是阴谋。

我刚张嘴,嘴里涌上腥甜,我硬生生吞了下去。

“为什么。”我笑着说道。

沈毅动了动唇,我以为他要跟我解释。

可没有。

他抿着唇,居高临下看着病床上的我,良久,才开口道。

“脐带血对岁岁的病有帮助。”

我下一子没反应过来。

下一秒,我如坠冰窖。

草原上的一切都是假的。

他说要和我岁岁年年也是假的。

他们是想让我怀孕,拿我孩子的脐带血。

只不过姐姐岁岁身体突发状况让一切都不得不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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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这一切我再也忍不住,猛的吐出一口血。

父母和沈毅都被吓了一跳。

同时他们都没注意到另一边躺在床上的姐姐岁岁手指在颤动。

“你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吧。”母亲皱着眉看着地上的血渍,叫来保洁员拖扫干净,以免污了病房的环境。

父母为了姐姐岁岁把我哄了回来,沈毅为了脐带血与我在一起,如今又把我绑了捐肝。

他们满心满眼,全是岁岁,没有年年。

终于,我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
他们以为我睡了,就再也没有理我。

期间,我隐约听到母亲自言自语

“岁岁,我的可怜的岁岁。”

“我们移植完就回家,妈妈把家里都消毒过了。”

又过了许久,有人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对不起。

不知晕了多久。

“嘭”的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,紧接着是各种嘈杂尖叫声。

醒来的时候隔壁床已经没有姐姐岁岁的身影,我的床头放着一封信一块德芙。

致亲爱的妹妹年年:

展信舒颜,见字如晤。

岁月不居,时节如流。转眼间,我们的年年就已经是亭亭姑娘了,我很抱歉没有陪伴你左右,尽到为姐之责。

能活到如今,都是靠吸你的血你的肉,我亏欠你良多,是我太多自私想要活久点,再久点,这份自私给你带来了不少痛苦,一句抱歉无以弥补。

如若可以,我多希望能带你领阅山河,携手走过人生的每分每秒,不过事与愿违。

大海总会干枯,高山总会崩裂,花木总会凋零。

我也要放过你们放过自己解脱了。

年年,父母与我不会再束缚着你,接下来的人生完全属于你,人生这条路很长,未来如星辰大海般璀璨,不必踟躇过去的半亩方塘。

我与旧事归于尽,来世依旧迎花开。

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。

爱你,祝好。

看完信我已经泪流满面。

突然想到什么,我猛地朝窗外向下看。

我不知怎么到的楼下,母亲瘫软在地,沈毅抱着一团血肉楞神。

“为什么不再等等,姐姐你是可以活的。”

“该死的是我,你才应该替我活下去。”

我晃着身子喃喃自语。

母亲看到我的到来,冲过来狠狠甩了我一巴掌。

我的身子晃了晃,感觉不到任何疼痛。

“是你,是你害死了岁岁,你这个杀人凶手。”

母亲抓着我的肩膀,咬着牙红着眼使劲敲打,我没任何反抗就这么受着。

“从此以后,你不再是我们的女儿。”父亲搂过母亲,眼里对我满是恨意。

夏日的街头格外炎热,可烈烈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。

我感觉身子很轻,飘着朝家的方向移动。

不,那不是我家,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家了。

在“家”楼下的草坪上,我找到了小吖。

它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,身上的血渍与泥土染在毛发上,小吖是最爱干净的,上床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爪子舔干净。

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小吖。

我小心翼翼捧起它,一点一点帮它擦拭。

可我还没来得及把它安葬,警车就把我带走了。

审讯室里,刺眼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。

对面的警察嘴巴一张一合,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终于,警察也失去了耐心,猛地砸向桌面。

我想着小吖被扔来下的时候很疼吧,姐姐跳下来的时候也很疼吧。

不知道被关了多久,有人来开了门说我可以走了。

原来是调取了监控,岁岁是自杀,与我无关。

“不能放她走,她是杀人凶手,判她死刑!”母亲在警局歇斯底里的喊着,如若不是有警察拦着,她早就冲过来打我了。

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。

“放心,我!会!死!的!”我看着母亲一字一字轻轻说道。

7

随后我就去找我的小吖了,它还孤零零的躺在那。

可我找了许久。

小吖不见了。

最后是外婆抱住了我,抚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。

“好了好了,我可怜的囡囡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
我不知道会怎么好。

我去了云南,不冷不热的气候,天很蓝云很白,鲜花也便宜。

最后的时间在这里也好。

我们租了个小房子,门前有棵很大的石榴树,用来乘凉正好。

雨桐陪着我,她说她也需要给自己放个假,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。

每天除了晒太阳和做饭之外,我便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。

这里的生活极大程度上滋养了我的身心。

状态好的时候,我早早起床,散步,做饭,看书。

我过得及其惬意,除了头痛的时候。

“对不起,是我拖累你了。”我愧疚的看着做家务的雨桐。

雨桐给了我个脑瓜嘣。

“说什么对不起,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跟我去医院。”

我努努嘴不说话了。

身体越发无力,雨桐哭着求我去医院透析,我固执的摇摇头。

活着太苦了。

我的眼睛逐渐模糊,直至看不见,幸好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,不然得憋死我。

耳边传来雨桐的哭声,我想让她别哭,可我已没力气再说话。

身体越来越轻,我模糊的知道自己快解脱了。

小吖,姐姐,我来找你们了。

死后的我并没有消散。

我看到母亲拿着我的确诊书喃喃自语。

“不可能。”

“怎么会,年年的身体一向很好。”

下一秒,母亲猛然撕碎了确诊书。

父亲的脸色瞬间枯败,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。

他们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我,最后还是在外婆那里知晓了我的去处。

“造孽哦。”外婆对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叹息。

“年年,你在这里对不对。”父母找到了我。

不,准确来讲是我生前住的小院。

此时的石榴树已经挂满了石榴,红彤彤的格外讨喜。

“你是谁?年年呢?”母亲看着雨桐,我看得出她在极力克制。

雨桐的眼睛通红,我明明跟她讲过不要悲伤,我是去过好日子了,应该为我高兴。

“你又是谁?我凭什么告诉你年年的事。”雨桐不屑的冷眼瞧着门外的父母。

母亲的双唇颤了颤,最终还是开了口,只是声音极其弱。

“我,我是她…妈妈。”

雨桐故意勾着嘴,掏着耳朵。

“你说什么,我听不见。”

母亲明显知道雨桐是故意的,生出怒意。

“我是她妈!”母亲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。

“我听说年年的父母已经跟她断绝关系,你是哪门子的妈妈。”雨桐眼神里满是戏谑。

“别跟她讲了。”

父亲已经不耐烦了,带着母亲直接闯了进来。

“年年,年年,爸爸妈妈来了,你快出来。”

父亲大声吼着。

雨桐没有拦着他们,反而跟在他们后面继续说道。

“爸爸妈妈,你们配吗,从小到大,你们疼过爱过她吗?”

父母的脚步明显一滞。

“你们有带她买过衣服吗?她上学放学你们有接送过吗?她什么时候来的生理期你们知道吗?

她高考分数多少上的什么大学你们知道吗?你们什么都不知道,还有脸说是她的爸爸妈妈!”

“这些年从她身上抽了多少血,吸了多少骨髓,你们还数得过来吗!”

“另外,她什么时候得得癌症你们也不知道吧,还依旧想从她身上拿走什么。”

半响,父亲转身对着雨桐郑重其事得说道。

“以前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年年,以后不会了,如今我们就是来弥补的。”

雨桐突然笑了,笑得悲凉。

“以后?呵呵呵呵。”

父母纷纷疑惑的看着雨桐,似是摸不懂雨桐为何这种情绪。

雨桐不再说话,转身打开一旁的柜子。

从中拿出一个小匣子。

“这是年年这些年的积蓄。

她说生恩,养恩,她都还完了。

她不欠你们什么了。”

母亲捧着小匣子,打开后看清存折余额后楞在原地,没想到这么多年她存了这么多钱都是给父母养老的,母亲崩溃地看着雨桐。

“你说什么呢,年年呢,年年在哪,她是不是藏起来了。”

母亲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。

雨桐并没有放过一切抨击父母的机会,继续自顾自的说道。

“我曾无数次求过她去医院,她都一一拒绝了,她说活着太苦了,如今,她终于解脱了。”

雨桐仰着头,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
父母盯着雨桐,想确认刚才听到的话

最终,母亲颤抖着双手崩溃吼叫,直到精神奔溃晕了过去。

我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和后悔的泪水。

我无声的朝他们挥挥手。

一切都结束了。
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