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次见我的三个孩子时,他们把我赶出了家门。
“国庆这样的节日还来找我们,你羞不羞?”
“你就应该下地狱,背叛组织的逃兵,我们只愿没你这个爸爸!”
我眼睛已经看不到了,但我知道他们的表情一定很愤怒。
也对,当年整个四十七排就活了我一个人。
我是踏着兄弟们尸体,苟延残喘活过来的,从那之后我就疯疯癫癫,整日只会傻笑。
村里人都说,这是我的报应。
后来一个雷雨夜,我意外发现在河里溺水的小孩,奋不顾身一跃而下……
死后我变得很轻,灵魂看到岸上围满了人,他们指着我的尸体,
“看吧,这老逃兵还是得到地下赎罪,临死前他竟然还想拖个孩子,呸!”
1.
我的尸体就这样躺在湖边,湿漉漉的,像一捆被雨水泡烂的芦苇。
人们用竹竿把我拨到岸边,捞了上来。
泥水从我的嘴角和鼻孔里流出,混着暗红色的血丝。
我的三个孩子沉默地站在一边,像三根钉死在土地上的木桩。
“看哪,这老不修!”
有人啐了一口。
“临死还想拉个孩子垫背!心肠歹毒啊!”
“好在孩子命大,自己爬了上来……”
溺水孩子的父母疯了般扑过来,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尸体上。
“老畜生!死了活该!你怎么敢害我的娃?!”
那妇人哭嚎着,又转向我的三个孩子。
“还有你们!逃兵养出来的小逃兵!一家子祸害!”
人群骚动起来,有人高声叫着:“划清界限!劝你们三个赶紧跟这老东西划清界限!背着个逃兵崽子的名头,你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!”
“不如就把这老家伙丢在乱葬岗,让野狗咬了去!”
老大低着头,脖颈像是断了,下巴紧紧抵着胸口。
老二咬着牙,腮帮子绷得紧紧的。
老三最小,肩膀微微发抖,盯着自己的鞋尖,仿佛要把那里看出一个洞来。
他们谁都没吭声,只是把头埋得更低,几乎要折进泥土里。
“死了好!国庆节死的,真是莫大的讽刺!国家不需要这种败类!”
咒骂声像冰冷的石头,不断砸来。
死后,我忽然清醒了许多,那些疯癫的迷雾散尽了。
耳清目明,能看见,能听见,也能思考了。
飘在空中,看着这一切,心里堵得难受,沉甸甸,喘不过气,虽然我已不再需要呼吸。
我疯疯癫癫一辈子,把这三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路边捡回来,一口粥一口水地拉扯大。
那些我痴傻大笑的日子,是他们在我身边,让我这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空壳,有了一点人间的热气。
与其说我救赎了他们,不如说他们陪伴了那个破碎的我。
可我死了,我这“逃兵”的污名,却像滚烫的烙铁,死死地烙在了他们身上。
这时,人群里不知谁又喊了一句:“这种爹,死了有什么好哭的!你们难道还心疼?”
老大猛地抬起头,眼睛赤红,嘶吼道:“谁心疼了!他死了干净!我早就没爹了!一个逃兵,丢人现眼!”
他的话像刀子,割在空气里,也割在我心上。
可我看得真真切切,他说这话时,额头青筋暴起,拳头攥得指节发白,死死咬着后槽牙,才没让眼泪掉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