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湖还在,水涨了,船大了,螃蟹却成了“随手V”的价码。我把最后一只壳翻转,发现底部竟粘着一粒米,白白胖胖,像没经过世事的孩童。我轻轻摘下,放进嘴里,慢慢嚼——没味,却咸。
收拾停当,我端起那杯剩黄酒,走到阳台。天又开始飘雨,细得像给世界缝毛衣。我举杯,对着远处灰蒙蒙的楼群,无声地敬了一下: ——敬亲家公,有钱任性; ——敬儿媳,随口一句; ——敬孙子,把蟹黄先塞我嘴里; ——敬自己,还能被钳得生疼。
雨丝落在杯面,酒荡起涟漪,像湖水,像月光,像时间。我仰头喝完,胸口“轰”地一热,仿佛也有只小螃蟹,在胸腔里横行,一路写下两个字: “值得。”
第三章 披萨与煤球炉
“爷爷,周一美国披萨日!” 早上六点一刻,孙子穿着校服,在门口蹦出这么一句。我嘴里正含着牙刷,泡沫顺着嘴角往下淌,像微型雪山崩塌。我“嗯嗯”两声,心里却打鼓:披萨?那玩意儿我一辈子没烤过,唯一一次吃,还是98年单位搞活动,领导请我们一人一块,边嚼边心疼——得咬掉多少煤球才抵得上。
可如今是“新生家庭”的周一,我自封的菜单写得明明白白: 周一披萨、周二寿司、周三火锅、周四水饺、周五汤包。 军令状是我自己贴的,贴在了油烟机正上方,油渍已把它晕成抽象画。自己挖的坑,跪着也得填。
送完孙子回来,我直奔超市。冷藏柜里,披萨半成品冲我抛媚眼:9寸、厚底、榴莲芝士、夏威夷火腿……价格从19块9到59块9不等。我掂量再三,拿了个29块9的“超级至尊”,配料表长得像文革标语:猪肉、牛肉、青椒、黑橄榄、菠萝……想着万一烤砸,料多也遮丑。
结账时,收银小姑娘冲我笑:“叔叔,今天有活动,加10块送芝士条。”我摆手:“免了,再芝士,我心脏要跳迪斯科。”她咯咯笑,我莫名得意——原来拒绝也是种省钱浪漫。
回家路上,我脑内复习流程: 1. 预热烤箱;2. 拆袋放盘;3. 200度15分钟。 比当年生煤球炉简单一万倍。可不知为何,心里总悬着,像第一次相亲。
到家,先洗手。自来水哗啦啦,我抬头,看见镜子里的自己:白发炸成蒲公英,眼角挂着“>_<”符号,像随时会死机的老电脑。我冲他咧嘴:“老范,别怕,不过是一块面饼。”
烤箱是儿子去年双十一天猫抢的,不锈钢、触控屏、带炉灯,高端得像太空舱。我按下“预热”,机器“嘀”一声,屏上跳出一个笑脸,仿佛说:交给我。我却心虚,搬个小板凳坐旁边监工,像当年看守公社粮仓。
炉灯一亮,热浪隔着玻璃门扑脸,我瞬间穿越回1974年——
那年我十四,家里烧煤球炉。炉子是用旧搪瓷脸盆改的,盆壁凿几个洞,盆底垫铁丝网。每天放学,我要先绕到煤球厂排队,买六分钱一个的“蜂窝煤”。煤球黑得像偷了夜色,捧在手里却轻,像穷人的勋章。 生火是技术活:先铺木屑,再摆刨花,划火柴,“嗤啦”一声,蓝火苗窜起,我赶紧把蒲扇抡得跟风火轮似的。烟大,呛得眼泪鼻涕一起开闸。母亲下班回来看见,总要夸一句:“这孩子,生火像给太阳接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