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皇城大内,夜雾浓得化不开,浸透了青砖高墙,连檐角兽首都只余沉默的暗影。

琉璃瓦上,一道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,呼吸悠长清浅,周身三寸内,连夜露都无法沾身。是我。指尖按在冰凉的剑柄上,感受着内息如寒潭静水,不起微澜。无情道运转周天,心若玄冰,映着脚下东宫暖阁里漏出的那一点昏黄,无悲无喜。

暖阁内,太子的声音温润却执拗,一次次穿透窗纸:“……儿臣,恕难从命。”

接着是茶盏碎裂的刺耳声响,皇帝压抑的怒意如同闷雷:“……储君之责?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!第三次了!那北静侯的郡主有何不好?你非要……”

“儿臣心有所属。”太子的声音低了下去,却更沉,像投入古井的石。

殿顶的我,眼睫未曾颤动一分。心有所属?与我何干。我的职责是守卫这座宫城,不是聆听天家父子争执。内息流转,将那一丝因久立而生的微弱血气悄然化去。

翌日,金銮殿上。

二皇子萧景玄一身玄色蟒袍,立在玉阶之下,听完那桩将他与镇国公嫡女捆绑的赐婚,竟是笑了声。众臣屏息。

他抬手,竟当真将那卷明黄绣龙的圣旨接过,左右手各执一端。

“刺啦——”

锦缎撕裂声惊破了殿宇的死寂,骇得几个老臣几乎软倒。碎帛被他随手掷于金砖之上,像一抹刺眼的污迹。

“父皇,”他抬头,目光灼灼,毫无惧色,“儿臣的妻,只会是儿臣自己选中的人。旁人,不配。”

龙椅上,天子的脸色先是愕然,随即铁青,最后化为一种可怖的平静。整个大殿的空气凝固了,沉重得能压碎人的脊梁。

我的按剑的手稳如磐石,立于御座之侧,目光平视前方,将殿中一切纷扰隔绝于无情道心之外。唯有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掠过二皇子,最终,似无意,又似有意,在我身上停顿了一刹。那目光,沉得像是积了千年的寒冰。

风暴在无声中酝酿。

当日下午,旨意便直达侍卫值房。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:

“陛下有旨:御前侍卫沈徽音,恪尽职守,然身为女流,年岁已长,不宜久侍宫闱。特赐婚于宰相府幼子李桓,为良妾,以全其体。钦此——”

值房内落针可闻。所有当值侍卫齐刷刷看向我,目光里全是惊骇与难以置信。

宰相幼子李桓。京城无人不知的名号。并非因才学武功,而是因幼年一场大病坏了腿脚,更坏了心性。性情暴戾乖张,以折磨妾侍为乐,府中姬妾抬进去的多,横着出来的也不少。良妾?第十六房妾室,与玩物何异?

宣旨太监将那卷黄绫塞入我手中,皮笑肉不笑:“沈侍卫,哦不,李姨娘,咱家恭喜了。三日后,相府花轿临门。”

我接过圣旨,指尖触感冰凉。体内运转不休的无情道内息,似乎滞涩了那么一瞬,快得像是错觉。旋即恢复如常。

“微臣,领旨谢恩。”声音平稳,无波无澜。

周围的目光更加复杂,掺杂了怜悯、诧异,或许还有一丝松快的看好戏。我转身,按剑离去,背影挺直,依旧是大内第一侍卫的姿态,仿佛那道能将人彻底碾入泥泞的旨意,与我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