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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妈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石板上时,已经是深夜。
她瘦削的脊背像一株被霜打过的枯草,对着满堂的祖宗牌位,一遍遍磕头。
“族老,求求你们,别把月月换给山那边的陈家……她才十九岁,她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!”
为首的大族老,也就是我爸的亲伯伯,捻着山羊胡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:“弟妹,这不是商量,是通知。你家周平欠了陈家一百万,拿不出钱,就只能拿女儿抵。自古以来,父债女偿,天经地义。”
我爸周平,就站在一旁,手里攥着那本暗红封皮的族谱,像攥着一道催命符。
他看着我妈,眼神里没有一丝夫妻情分,只有冰冷的讥诮:“哭什么?陈家瘸是瘸了点,但家底厚。月月命硬,八字带克,嫁过去冲冲喜,还能救你宝贝儿子周阳的命,这是积德!”
我妈猛地抬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他:“周平!你怎么能这么说月月?阳阳的病跟姐姐有什么关系!”
“怎么没关系?”我爸猛地将族谱拍在供桌上,发出一声闷响,震得牌位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,“算命的说了,就是她克的!不把她送走,周阳的病就好不了!你是要女儿,还是要儿子,自己选!”
我浑身冰凉地躲在祠堂侧门的大榕树后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弟弟周阳根本没病。
他壮得能一个人吃三大碗饭,前天还因为抢游戏机,把我推倒在地。
所谓“命硬克夫”、“克弟”,不过是我爸为了心安理得卖掉我,编造出的恶毒谎言。
而真正的理由,就在半小时前,我起夜时,从他们卧室门缝里偷听到的。
是我妈压抑的哭声:“一百万……周平,你怎么敢去赌这个?!”
我爸不耐烦的声音:“嚷什么!输都输了!陈家那边说了,只要把周月嫁过去,这笔账就一笔勾销。瘸子怎么了?瘸子有钱!咱们儿子以后娶媳妇的钱,不就都从这儿来了吗?”
“那是你女儿!亲生的女儿啊!”
“女儿迟早要嫁人,给谁不是嫁?嫁给瘸子,也算她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了!”
那一刻,我心里的某个角落,轰然倒塌。
我不再犹豫,转身跑回自己房间,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书包,又从床头柜最深处,摸出了一个褪了色的锦囊。
里面是外婆临终前,塞到我手心的东西。
一根编织得极为精巧的红头绳,颜色已经有些暗沉,像是浸染了岁月。外婆说,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,能保平安。
我把它死死攥在手心,翻窗而出。
今晚,我必须逃。
我不敢走大路,只能钻进村里那些漆黑狭窄的巷子。
刚跨出自家院门不到十米,异变陡生。
整条巷子里的土狗,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,突然集体冲我狂吠起来。那声音凄厉、狂躁,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。
我吓得一动不敢动。
惨白的月光下,我看见那些狗的眼睛,齐刷刷地,全都泛着一层诡异的绿光。它们死死地盯着我,或者说,是盯着我手里的红头绳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,却又不敢上前。
仿佛我手里握着的,是什么让它们极度恐惧的禁忌之物。
我打了个寒噤,顾不上多想,拔腿就往村口狂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