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冰冷而沙哑的声音，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，在这寂静的白玉殿堂中激起清晰的回响。
“你……究竟是谁？”
他的目光锐利如剑，牢牢锁定在云烟脸上，那深邃的眼眸中，冰冷与审视之下，是难以掩饰的虚弱，以及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惊愕与困惑。
云烟的心脏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的视线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此刻的虚弱与狼狈让她无法展现出任何气势，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坦诚。
“我叫云烟，青萍镇云家子弟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一个……不被家族看重的普通子弟。”
她省略了“废灵根”这个让她饱受屈辱的标签，此刻提及毫无意义。
少年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，依旧冰冷地审视着她，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，也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。他的视线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，掠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和手上残留的草汁痕迹，最后落回她那双清澈却带着疲惫与倔强的眼睛。
“此地是何处？”他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沙哑，却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冷硬。
“这里是一处上古遗迹。”云烟按照从玉简中获得的信息回答，“据遗留的信息看，属于一个名为‘九霄丹宗’的宗门，似乎……毁于一场浩劫。”
她谨慎地没有提及丹辰子和镇魔碑碎片等更核心的信息，毕竟这些关乎重大，她无法确定对方的立场。
“九霄丹宗？”少年墨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古老的名字，眉头微微蹙起，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，但很快又归于沉寂，并未多问。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自身的状况和当下的处境上。
他尝试动了一下手臂，左肩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。他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，又内视自身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。
他体内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。经脉多处受损，灵力几乎枯竭，最麻烦的是，那股阴寒反噬之力虽被暂时压制，却如同潜伏的毒蛇，盘踞在丹田和心脉附近，随时可能再次爆发。而这一次，他感觉压制它变得更加困难。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云烟，带着审视：“我的伤……你做了什么？”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昏迷前反噬爆发的恐怖景象，绝无可能自行平息到这种程度。
云烟抿了抿唇，道：“你昏迷后，情况很危险。我……我懂一点粗浅的药理，尝试用这里找到的一些灵草，配合我的灵力，帮你暂时稳定了一下。”她依旧说得含糊其辞，并未透露自身能力的诡异之处和《九转丹心诀》的存在。
少年沉默地听着，目光扫过旁边那尊暗紫色的小丹炉和地上残留的药渣，眼神闪烁不定。他自然能看出那丹炉绝非凡品，也能感知到空气中残留的微弱丹香和一种奇特的调和能量气息。一个炼气二层、衣着寒酸的家族普通子弟，能驱动如此丹炉？能配制出缓解他这独特伤势的药？
这绝非常理所能解释。
但他没有立刻追问，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柄焕然一新的长剑。他伸出手，长剑发出一声低微欢快的嗡鸣，自动飞入他手中。指尖抚过光滑冰冷的剑身，那道原本存在的细微裂纹已然消失无踪，剑灵似乎比之前更加灵动活跃。
“这剑，也是你修复的？”他抬起眼，目光中带着更深的探究。修复法器，尤其是带有灵性的飞剑，绝非易事，这需要专门的炼器法门和相应的修为。
云烟感到一丝压力，硬着头皮道：“侥幸找到一些合适的材料，尝试了一下，没想到成功了。”她无法解释《九转丹心诀》中附带的温养法门。
少年凝视着她，良久不语。殿堂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之中。
他看得出她在隐瞒，她的说辞漏洞百出。一个炼气二层的少女，身怀疑似能沟通灵植、配制奇药、甚至初步炼器的诡异能力，身处上古遗迹而存活，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。
然而，另一方面，她确实救了他，至少两次（洞口的间接相助和这次的直接疗伤），还修复了他的剑。她的眼神清澈，虽有戒备和隐瞒，却并无明显的恶意与贪婪。在这未知险地，一个神秘却暂时表现出善意的同伴，远比一个明确的敌人要好得多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自身的状况极其糟糕，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疗伤和了解情况，他需要她的“帮助”，至少暂时需要。
种种权衡在少年冰冷的心绪中快速闪过。
终于，他再次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，语气依旧冷淡，却少了几分最初的锐利逼人：“锦城。”
云烟微微一怔。
“我的名字。”少年，不，锦城，淡淡地说道，算是某种程度的回应和……暂时认可的表示。“多谢。”他生硬地补充了两个字，似乎很不习惯向人道谢。
云烟松了口气，连忙道：“云烟。我们……算是扯平了。”她指的是洞口他出手相助和之前共同抗敌的经历。
锦城不置可否，目光转向四周，开始仔细打量这座白玉殿堂，尤其是中央悬浮的那三件物品，他的目光在扫过那黑色残碑时，明显停顿了片刻，眼中闪过一丝极深沉的、难以解读的复杂光芒，有渴望，有忌惮，还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熟悉感？
但他很快移开目光，看向云烟：“出口何在？此地不宜久留。”他习惯性地掌握主导权。
云烟摇了摇头：“我初步探查过，唯一的通道是我们来的那条符文甬道，但尽头是死路，而且可能有机关傀儡。其他地方……”她伸手指了指四周光滑的玉壁，“似乎都被阵法封闭了。或许……真正的控制枢纽或出口，与那三件东西有关。”她将问题引向传承之物。
锦城的眉头再次蹙起，他尝试凝聚神识探查四周，但神魂的剧痛和虚弱让他立刻放弃。他脸色阴沉地感受了一下自身状态，明白以自己现在的情况，强行探索或触碰那明显不凡的三件物品，与自杀无异。
“我需要时间恢复。”他得出结论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无奈。他从未如此虚弱无力过。
“这里相对安全。”云烟指了指周围，“我稍微能影响一点这里的禁制，可以暂时封闭这个殿堂，避免外界干扰。”她透露了一点自己获得的小小权限。
锦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，点了点头，没再追问她如何做到的。他盘膝坐下，双手掐诀，尝试运转功法吸纳灵气疗伤。
但很快，他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。
此地的灵气虽然浓郁，却异常惰性，难以引动炼化。而他修炼的功法似乎极为特殊，对灵气的品质和属性要求极高，此地的惰性灵气对他而言，效果微乎其微，甚至可能加重他经脉的负担。更麻烦的是，他不敢全力运功，生怕再次引动那可怕的反噬。
照这个速度，没有丹药辅助，他想要恢复行动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，更别提压制反噬了。
他的目光不由再次投向云烟，带着一丝审视和……不易察觉的期待？“你的药……还有吗？”他问得有些生硬。那枚低劣的回春散效果虽差，却似乎能被他身体接受，并能微弱地滋养他近乎枯竭的生机。
云烟立刻明白了他的处境和需求。她心中飞快盘算。
这是一个机会。锦城实力强大，但此刻极度虚弱，有求于她。而她，恰好掌握着此地可能存在的资源——那片上古药园！
合作，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。
“那回春散效果太差，对你伤势帮助不大。”云烟如实说道，“但我发现这遗迹中似乎有一处药园，里面或许有品阶更高的灵药。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药材，或许可以炼制效果更好的丹药。”
锦城眼中精光一闪：“药园？在何处？”
“应该就在这殿堂后方，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找到并打开通道。”云烟没有立刻暴露自己已能初步感知并影响遗迹的事实，“而且，即便找到灵药，炼制更高阶的丹药……我也需要时间参悟和尝试，成功率未必高。”她提前降低他的预期。
锦城深深看了她一眼，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更多东西。最终，他点了点头：“你需要什么？”
“安全，和时间。”云烟直视着他，“在我尝试炼丹和寻找药园期间，我希望你能尽力恢复，至少……如果遇到突发危险，能有自保和应对之力。我们可以轮流警戒。”
这是明晃晃的要求他提供保护了，尽管他现在看起来更需要保护。
锦城沉默了片刻。他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，但现实如此。他看了一眼悬浮的黑色残碑，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蠢蠢欲动的反噬之力，最终冷硬地点头：“可。”
一个脆弱的、基于当前利益和生存需求的临时同盟，在这诡异的白玉殿堂中，再次达成。
接下来几天，两人便在这死寂的殿堂中各自忙碌起来。
云烟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《九转丹心诀》入道篇的参悟中，并结合那尊“九转化生炉”，开始尝试炼制更复杂的丹药。她首先目标是炼制“培元丹”，这是一种比回春散好上不少的一品丹药，能固本培元，加快灵气吸收，对两人目前的状况都更有用。
炼制过程依旧艰难无比。即便有丹炉和法诀，她对火候的掌控、药性的融合依旧生疏，失败率极高。每一次炼丹都耗尽心神灵力，但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积累宝贵的经验。
锦城则专注于调息。他无法快速吸纳灵气，便转而运用某种秘法，极力收敛心神，温养受损的经脉和神魂，并以自身剑意小心翼翼地束缚、压制着丹田内那团恐怖的阴寒力量，如同在钢丝上行走，惊险万分。他的恢复速度缓慢得令人绝望，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锐利，周身那股冰冷的剑意也愈发凝练，仿佛一柄正在缓慢回炉重铸的绝世凶剑。
两人交流极少，往往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。殿堂内大部分时间只有丹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。
云烟偶尔炼制出成功的（ albeit 品质低劣）培元丹，会分给锦城一部分。锦城服用后，会生硬地道谢，然后继续沉默调息。他也会在云烟耗尽心力炼丹时，默默提起长剑，守在殿堂入口处（虽然并无实际威胁），履行他警戒的承诺。
一种古怪的、沉默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。
直到第三天，云烟在一次尝试炼制“清心丹”（用于稳定心神，辅助抵抗心魔）时，再次失败，丹炉内冒出一股黑烟，药力尽毁。
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，看着仅剩不多的药材，叹了口气。
一直闭目调息的锦城忽然睁开眼，看向她，冷不丁地开口问道：“你的炼丹术……师承何人？”这几日他冷眼旁观，云烟的炼丹手法从一开始的极度生疏到现在的渐渐熟练，进步速度堪称诡异，而且其炼丹时流露出的那种与灵药沟通般的奇异专注感，绝非普通丹师能有。
云烟心中一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家族丹堂学过一些基础，主要还是……自己摸索。”她无法解释《九转丹心诀》的存在。
锦城显然不信，但并未追问，只是淡淡道：“你的灵力很特别。”
云烟心跳漏了一拍，强作镇定：“五行杂灵根，驳杂不精，让阁下见笑了。”
锦城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，不再说话，重新闭上眼。但那一眼，仿佛已看透了许多。
云烟感到后背有些发凉。这个锦城，心思缜密，观察入微，绝非易与之辈。与他合作，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但她没有选择。
又过了两日，云烟自觉对培元丹的炼制有了几分把握，且药材即将告罄，她决定尝试开启那处药园。
她走到殿堂一侧的玉壁前，按照丹辰子玉简中所授的方法，运转《九转丹心诀》的灵力，手掌按在一处复杂的云纹之上。
嗡……
玉壁发出柔和的光芒，一道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，悄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，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、向下的玉石阶梯！一股浓郁了十倍不止的、混合了无数种灵药芬芳的清新气息，如同春风般扑面而来！
阶梯下方，隐约可见一片被朦胧光晕笼罩的、生机勃勃的天地！
云烟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。
就在她准备踏入阶梯时，身后传来了脚步声。
锦城不知何时已站起身，来到了她身后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，但气息比几天前稳定了不少，眼神锐利如鹰隼，正透过通道，望向那片药园，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。
“我同你去。”他言简意赅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云烟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。药园情况未知，有他在，确实更安全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通往药园的阶梯。
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后不久。
白玉殿堂中央，那块一直寂静悬浮的黑色残碑，其上一个模糊的太古神文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。
仿佛一只沉睡了万古的眼眸，于黑暗中，悄然睁开了一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