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他看了一眼手机。六点四十。比约定的七点早二十分钟。

等待的时间,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。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,敲到第三次时,塑料方向盘外壳上一道陈旧的裂纹,硌得他指甲生疼。那触感,跟他去年在产房外等待妻子难产消息时,把手里那张挂号单反复折叠又展开,最终将折角撕破时的感觉,分毫不差。

尽管后来母子平安,但那种悬在生死边缘、无能为力的极致焦虑感,却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身体记忆里。此刻,这种感觉又回来了,甚至更为猛烈。因为这一次,可能没有“平安”可言了。

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,一辆满是泥点的越野车颠簸着驶下河堤,停在他对面十几米远的地方。车门打开,下来一个身材壮硕、穿着迷彩裤和黑色紧身T恤的男人,嘴里叼着烟,正是刘工头。副驾驶上也下来一个人,瘦高个,眼神凶狠,手里拎着一根半米长的钢管,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。

陈默深吸一口气,拎起工具包,下了车。

脚下的碎石和枯草发出窸窣的声响。河水的流动声似乎更清晰了。两人隔着几米站定。

“钱呢?”刘工头吐出一口烟圈,眯着眼打量他。

陈默没说话,拉开工具包拉链,拿出那五沓钱,递了过去。动作有些僵硬。

刘工头使了个眼色,那个瘦高个上前接过钱,熟练地拆开封条,快速地捻着钞票检查真伪和数目。点钞的“哗哗”声在寂静的河堤边显得格外刺耳。

“数儿对了。”瘦高个朝刘工头点点头。

刘工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,把烟头扔在地上,用脚碾灭。“行,陈默,你是个明白人。你弟弟那事儿,就算两清了。”他凑近一步,带着烟臭的热气喷在陈默脸上,“不过,你给我带个话给陈浩那小子,以后招子放亮点儿!老子的场子,再让他看见他,卸的可就不止一条腿了!”

陈默胃里一阵翻腾,强忍着恶心,点了点头。

“滚吧。”刘工头轻蔑地挥挥手,转身和瘦高个上了车。

越野车发动,咆哮着冲上河堤,很快消失在视野里。

原地只剩下陈默,站在冰冷的晨雾里,手里拎着那个瞬间轻了很多的工具包。包里,剩下的三万多块钱,和那张诊断书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。

交易完成了。弟弟的腿保住了。他兑现了对母亲的承诺。

可是,然后呢?

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席卷了他。他没有感到轻松,反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。风吹过,他打了个寒颤,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,紧紧地贴附着皮肤,那种湿冷的黏腻感,让他极其不舒服。

他回到车上,没有立刻离开。只是呆呆地坐着,看着窗外缓缓流动的河水,河水在渐亮的天空下,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调。

工具包放在副驾上,拉链依然开着。他的目光落进去,落在那些剩下的钱上。这是母亲的血汗,是母亲的命。他本该用它们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,或许相亲,或许置办点像样的家当,让九泉之下的母亲能够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