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里人都说后山的黑松林闹鬼, 夜半常有磷火飘荡如幽魂泣诉, 直到一场山洪冲出一具胸口钉着地质锤的骸骨, 我才知三十年前失踪的爷爷曾是核弹功勋科学家, 而杀害他的,正是如今德高望重的老村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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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到第三天夜里,黑松林那边又开始闹鬼了。
先是几点幽绿的光,怯生生的,在泼墨一样的林子边缘一跳,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。然后多了起来,三五点,七八点,飘忽不定,在如泣如诉的山风里浮沉,像许多找不到归途的魂灵。
根生裹着旧雨衣,缩在自家门槛上,望着那片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山峦轮廓,心里一阵阵发紧。堂屋昏黄的灯泡在他眼底投下摇晃的光晕,收音机嗞嗞啦啦,预报着暴雨橙色预警。
“又出来了……”他娘在灶间叹气,声音被哗哗的雨声压得扁扁的,“作孽哟,这没完没了的雨,怕不是又要冲垮点什么。”
根生没接话。黑松林的“鬼火”是村里几代人口耳相传的忌讳,夜半磷火,幽魂泣诉,吓唬小孩子的老把戏。他读过高中,知道那多半是磷化氢自燃,动物尸骨烂在地里产生的玩意儿。可知道归知道,每次真看见那绿莹莹、飘忽不定的东西在黑得令人心慌的林子里晃动,脊梁骨还是忍不住窜上一股寒气。那不只是化学现象,那里面缠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——恐惧,敬畏,还有三十年前他爷爷的莫名失踪。
村里老人都说,他爷爷林致远,那个总是干干净净、身上有股墨水和草药混合气味的乡村先生,是在一个同样暴雨如注的夜晚,走进了黑松林,再也没出来。
“根生!根生!”
急促的拍门声和呼喊砸破了雨夜的沉闷。根生一个激灵站起来,拉开门栓,冷风和雨水劈头盖脸灌进来。门外是泥猴子般的水娃,眼里全是惊惶,嗓子都喊劈了:“垮了!后山塌了!冲、冲出来个……冲出来个死人骨头!”
根生脑子嗡的一声。
村长老槐爷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,披着蓑衣,脸色沉得像脚下的烂泥。身后跟着一群打手电、扛铁锹的壮劳力,光束乱晃,人声嘈杂,却都在离那塌方口子十几步远的地方刹住了脚。
山洪像头暴戾的巨兽,撕开了山坡一侧,裸露出黑黄的断层和虬结的树根。泥石流冲下来的淤积物里,一副灰白的骸骨半埋半露,保持着一种扭曲挣扎的姿势。雨水冲刷着骨骼上的泥污,空洞的眼窝望着墨黑的天幕。
死人在山里不算稀罕事,塌方、野兽、失足,年头久了,总有些找不到的。让人群炸开锅、继而陷入死一样寂静的,是那具骸骨胸口处的东西。
一柄地质锤。
钢制的锤头几乎完全楔入了胸骨的中央,木柄早已朽烂发黑,只剩下一小截,像根丑陋的毒刺,牢牢地将这具尸骨钉死在这片山土之上,钉死在三十年的时光里。
“都别动!”老槐爷的声音干涩发颤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往后退!谁也不准碰!”
他拨开人群,一步步挪到骸骨前,蓑衣下的背影显得异常僵硬。手电光集中在那柄致命的地质锤上,锤头靠近木柄的地方,似乎刻着什么模糊的记号。
根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柄锤子,心脏一下下撞着胸腔,撞得他耳膜轰鸣。他往前蹭了一步,泥水没过了脚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