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最后一把钥匙离开我的钥匙串时,发出了一声轻微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。行政部的小张站在我面前,年轻的脸上挂着刻意的、训练有素的遗憾表情。

“杨总,这是您办公室的新锁钥匙,领导说...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按照新规定,南向办公室需要调整给业务部门使用。”

我点点头,没说什么。那把黄铜钥匙在我掌心停留了片刻,还带着我体温的余热。

三十二年来,我收集了无数把钥匙——档案柜的、会议室的、项目资料室的,甚至老办公楼顶楼那间很少有人知道的储藏室的。

一把接一把,它们曾代表着我在这个庞大机构中的位置和权限。

现在,最后一把也交出去了。

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钥匙齿痕上摩挲了几下,然后把它轻轻放在小张早已摊开的掌心上。他的手掌很软,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年轻人的手。

“需要帮您搬东西吗?”小张问道,语气里的如释重负几乎掩饰不住。

“不必了,没什么东西。”我说。

确实没什么。一个用了八年的紫砂茶杯,杯身已被茶渍染成深褐色,那是老部下小王去宜兴出差时特地带来的礼物;

几本行业年鉴,里面收录了我主导的项目案例;

一盆发财树,是我刚当上副总时妻子送的,说是有好兆头。

还有那些藏在抽屉深处的记忆——一张已经发黄的集体合照,那时我刚被提拔为部门副主任,站在最边上,笑容腼腆而充满期待;

几支刻着我名字和职务的纪念笔,是某个重要项目竣工后发放的;

一板几乎没怎么吃过的胃药,是妻子塞进我公文包里的,有效期到去年六月。

清理抽屉时,我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回形针,它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。

我盯着它看了好久,终于想起那是多年前某个无聊会议上的作品。那时我习惯在听汇报时手里摆弄点什么,否则就会走神。

这个习惯保持了二十年,直到某天我发现年轻下属们都在用笔记本电脑记录会议纪要,才强迫自己改掉了这个“不专业”的小动作。

我把这些东西收进一个纸箱,抱起那盆跟我时间最长的发财树。它的叶片依然油亮,八年来从一株小苗长成了近半人高的盆栽,比我任何一项工作成就都要持久可见。

树木比人的记忆更长久,它们不会因为职位变动而改变生长节奏。

经过走廊时,几个年轻员工匆匆走过,点头叫了声“杨总”,眼睛却迅速避开我手中的纸箱和植物。

在这种单位,人们读得懂各种信号,一场办公室搬迁比一纸红头文件更能说明问题。

我注意到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崭新的文件夹,上面印着“城东新区开发项目”,那是我离职前最后推进的大工程,如今已换了负责人。

走廊墙上的荣誉榜已经更新,最新一期的“优秀员工”照片笑得灿烂,都是我不太熟悉的面孔。我的照片曾经在那里挂了整整五年,现在想来,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
我的新工位在开放式办公区的中间,夹在两个年轻员工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