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霜染鬓发情愈笃
京城的深秋来得猝不及防,一夜北风便卷落满树银杏。谢府的抄手游廊铺满金灿灿的落叶,苏晚宁裹着银丝鹤氅立在窗前,看着庭院里追逐打闹的孩童。最小的女儿明珠正举着扫帚"清扫"落叶,发间的红绸随着跑动上下翻飞,像只灵动的雀儿。
"又在看孩子们?"谢承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经年累月沉淀的温和。他伸手将暖炉往她脚边挪了挪,指节上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裙摆。二十年过去,曾经冷峻的权臣鬓角已染霜白,唯有看向她时的目光,仍如初见时那般炽热。
学堂方向传来朗朗书声,苏晚宁转身时,正撞见谢承渊凝视她的眼神。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痕迹,却将她鬓边的白发别到耳后,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稀世珍宝:"明心学堂今年收了塞外的学生,说是仰慕你的才学。"
话音未落,明珠跌跌撞撞跑进来,手里攥着片完整的银杏叶:"爹娘!先生教我们做书签!"她踮着脚将叶子举到苏晚宁面前,圆眼睛亮晶晶的,"阿娘你看,像不像金蝴蝶?"
谢承渊弯腰将女儿抱起,胡茬蹭得明珠咯咯直笑:"明日爹爹带你去西山,那里的银杏林比府里还漂亮。"他说这话时,目光却始终落在苏晚宁身上,仿佛在等她点头。这些年,无论公务多忙,他总要抽出时间陪家人游历山水,将年少时错过的光景一一补上。
入夜后,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。苏晚宁端着参汤推门而入,见谢承渊正伏案批注《女学新篇》——那是她与各地书院共同编纂的教材。烛光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,却在翻页时咳嗽了两声。
"又熬夜。"苏晚宁将汤碗放在案头,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,"入秋了还贪凉,当心旧伤发作。"谢承渊顺势握住她的手,放在唇边轻轻一吻,粗糙的掌心贴着她同样布满薄茧的手背:"快了,等这篇写完,陪你去江南住些日子。"
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,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起身。原来是明远发了高热,小脸烧得通红。谢承渊二话不说披上外袍:"我去请太医。"苏晚宁按住他的肩膀:"你守着儿子,我去煎药。"二十年前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,此刻正坐在床沿,用浸了冷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儿子降温。
天蒙蒙亮时,明远的烧终于退了。谢承渊靠在床头打盹,怀里还搂着熟睡的儿子。苏晚宁轻手轻脚替他盖上薄毯,却见他猛地惊醒,下意识将孩子护得更紧。看清是她后,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:"吓到你了?"
"痴人。"苏晚宁嗔怪着,指尖拂过他眼下的青黑,"当年在黑市受伤都没见你这么紧张。"谢承渊握住她的手,贴在自己心口:"那时只想着护你周全,如今..."他看向床上的孩子,目光柔软得能滴出水,"这世上多了两份让我牵肠挂肚的牵挂。"
深秋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谢府举办了明心学堂二十周年庆典。各地学子纷纷赶来,有的已成女官,有的开办学堂,还有人带着自己编纂的书籍请苏晚宁指正。庆典上,苏晚宁站在台上,看着满堂桃李,眼眶不由得发热。
"苏先生!"曾经那个在黑市被救的少女,如今已是白鹭书院的掌事,捧着鲜花走上台,"当年若不是您,我哪有今日。"她的话音未落,台下学生们齐声行礼:"谢先生教诲之恩!"
谢承渊站在台下,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妻子,嘴角不自觉上扬。雪花落在他肩头,很快融成水珠,却掩不住眼底的骄傲。二十年前那个在茶楼与他谈判的少女,早已用自己的方式,改变了无数女子的命运。
当夜,两人登上谢府的望楼。京城的灯火在雪中明明灭灭,远处传来孩童放烟花的欢呼声。谢承渊将苏晚宁搂进怀里,她发间的玉簪还挂着当年他送的平安结。"阿宁,"他的声音混着呼吸落在她耳畔,"下一世,我还要寻你。"
苏晚宁转身时,雪花落在两人鬓角,竟分不清是雪还是白发。她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,轻声道:"痴人,这一世还没过够呢。"远处的烟花腾空而起,照亮了望楼里相拥的身影,也照亮了二十载岁月沉淀的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