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抄家那天,未婚妻沈玉薇穿着大红的皇后朝服,来了我的死牢。
她手里端着一杯酒,是当年我们定情时喝的合欢酒。
她对我说:“萧决,喝了它,送你安心上路。”
我被铁链锁着,穿透了琵琶骨。血顺着链子往下滴,在地上积了一小滩。我抬头看她,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。
没有。
她的眼神很静,像一潭深秋的湖水。她描了很精致的妆,凤冠上的珠帘垂下来,遮住了她一半的表情。我看不清,也或许是不想看清。
牢门外,新帝李昊站着。他是我一手扶持上位的兄弟,也是沈玉薇如今的夫君。他没有看我,只是看着沈玉薇的背影。
“薇薇,”他开口,声音有点抖,“时辰快到了。”
沈玉薇没回头。她只是把手里的那杯酒,又往前递了一点。杯口几乎碰到了我的嘴唇。
我笑了。血从嘴角涌出来,我说的话含糊不清。
“为什么?”
我问的不是李昊,是她。
天下人都可以杀我,李昊可以,文武百官可以,唯独她不行。我为李昊卖命,一半是为了兄弟情义,另一半,是为了她。为了她一句“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”,我替李昊挡了十六次刺杀,平了北境三州,坑杀了十万降卒。
我做尽了恶人,才让他坐稳了那个位置。也让她,戴稳了头上的凤冠。
沈玉薇的手很稳。酒一滴都没有洒。
她说:“萧决,你功高震主,父亲说你留不得。”
她叫我萧决,不是阿决。
她提到了她的父亲,当朝太师沈国公。所以,这不是李昊一人的意思,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思。
我明白了。
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。
我不再问了。我张开嘴,把那杯酒喝了下去。酒很烈,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。
我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沈玉薇,若有来生,我再也不想认识你。”
她身体僵了一下。
这是我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毒发得很快,我的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只手在撕扯。我倒在地上,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,我看见沈玉薇转过身,走出了牢房。
她没有回头。
李昊扶住了她。
我死了。带着满门的血,和一杯她亲手递上的毒酒。
2
我没死透。
或者说,我又活了。
醒来的时候,身上盖着一张破草席,周围全是尸体。一股恶臭钻进鼻子里,我吐了,吐出来的全是黑色的血块。
我躺在乱葬岗。
身上的伤还在,琵琶骨的铁链被人抽走了,留了两个血窟窿。脸上,脖子上,全是刀伤。我摸了摸自己的脸,皮肤是烂的,坑坑洼洼。
我没死。但萧决必须死。
有人救了我。那杯毒酒,被人换了。是穿肠烂肚的假死药,加上我常年征战,身体底子好,硬是扛了过来。
我从尸体堆里爬出去,天上下着雨。雨水冲刷着我身上的血污,也冲刷着我的脑子。
是谁换了酒?
我能想到的人,只有大牢里的那个老狱卒。他是我爹当年的亲兵,我每次去,他都会多给我一个馒头。
可他为什么要救我?他不知道救我,就是把他自己也推进火坑吗?
我想不通。
我现在这副样子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天下之大,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。萧家三百多口,一夜之间,就剩我一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