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槐下老翁午昼眠
乾隆二十八年,江南吴县城郊有个胡家巷,巷尾住着个姓胡的老翁,名唤胡守义,年近六十。胡老翁生得中等身材,背略有些驼,许是常年弯腰侍弄菜园的缘故;头发大半都白了,只鬓角还留着几缕灰黑,平日里总用一根旧布带松松地束在脑后;脸上刻满了沟壑般的皱纹,尤其是眼角和额头,笑起来时皱纹挤在一起,像朵盛开的菊花;他的眼睛不算大,却很有神,只是上了年纪后,眼泡有些松弛,看人时总爱微微眯着眼;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,也是花白的,每天早上都会用梳子仔细梳理,显得几分整洁。
胡老翁原是县城里一家布庄的账房先生,五十岁上辞了工,回胡家巷守着老宅过活。老宅不大,一进两院,前院种着棵老槐树,树龄足有几十年,枝繁叶茂,每到夏天,浓密的树荫能把半个院子都盖住,成了巷里老人们纳凉的好去处;后院开辟了片菜园,种着黄瓜、茄子、豆角,胡老翁每天早上都会去侍弄,菜熟了便摘些送给邻居,巷里人都称他 “胡善人”。
他的妻子姓周,比他小五岁,身子还算硬朗,平日里爱做些针线活,或是帮着胡老翁打理菜园,夫妻二人相濡以沫,日子过得平淡却安稳。唯一的遗憾是儿子儿媳在京城做官,每年只回一次家,老两口身边没个陪伴,倒也习惯了清静。
这年七月,吴县的夏天格外闷热,像是个密不透风的蒸笼。太阳刚过正午,巷子里就没了人影,连狗都躲在屋檐下吐着舌头,只有老槐树上的蝉,不知疲倦地 “知了知了” 叫着,更显聒噪。胡老翁吃过午饭,一碗绿豆汤下肚,还是觉得浑身燥热,便搬了张竹榻放在槐树下,铺了块青布竹席,又拿了把蒲扇放在枕边,躺下身来准备睡个午觉。
竹榻是早年儿子从外地买回来的,竹片打磨得光滑圆润,躺上去凉丝丝的,很是舒服。胡老翁枕着个旧布枕,布枕里塞的是晒干的菊花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,能安神助眠。他眯着眼,看着头顶的槐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
“老头子,睡的时候盖件薄衫,别着凉了。” 周老太从屋里出来,手里拿着件蓝布薄衫,盖在胡老翁的肚子上。“知道了,你去忙你的吧,别管我。” 胡老翁摆了摆手,声音有些含糊,困意已经上来了。周老太笑了笑,转身进了屋,去里屋做针线活了。
胡老翁听着蝉鸣,闻着槐花香和菊花枕的清香,渐渐有些迷糊。他的意识像是浮在水面上,忽沉忽浮 —— 一会儿想起年轻时在布庄做账的日子,算盘珠子 “噼里啪啦” 响;一会儿想起儿子小时候在槐树下爬树,摔下来哭鼻子的模样;一会儿又想起后院的黄瓜该摘了,再不吃就老了……
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,忽然觉得头顶的光斑暗了暗,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。风也停了,槐树叶不再晃动,连蝉鸣都像是弱了几分。胡老翁心里纳闷:“怎么突然没风了?” 他想睁开眼看看,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,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。
这一看,他的困意瞬间消了大半 —— 只见一个女子掀着前院的竹门帘走了进来。那门帘是周老太去年绣的,青布底,上面绣着几朵白色的栀子花,平日里轻飘飘的,风一吹就会晃动。可这女子掀帘时,却像是没用力气,门帘自己 “哗啦” 一声就向两边分开,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