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灵的寂静远比想象中沉重。除了偶尔响起的雨滴敲打铁皮雨棚的"嗒嗒"声,整个屋子像被抽走了所有声响。亲房(家族中的人)搬来长条凳围坐在棺木两侧,有人低头捻着佛珠,珠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;有人用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膝盖;还有人眼神游离,时不时瞟向那口棺材。闲聊中逐渐拼凑出这个家庭隐秘的矛盾:老太太瘫痪在床后,大儿子张强常年在外打工,仅通过寄钱维持生计;二儿子张勇则抱怨"生活费不够塞牙缝",认为哥哥寄回的钱远不足以负担母亲的护理开销。张强每次返乡,都会因"弟弟照顾不周"与张勇爆发激烈争吵,有一次甚至掀翻了老太太的药碗,两人还曾因老太太的养老钱分配问题大打出手。
"强子,你也别太怪你弟,"坐在角落里的三婶突然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"你妈最后那几天,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,说想见你一面。"张强的身体僵了一下,手指紧紧攥成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,那些目光里有同情,有指责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。他想说些什么,比如解释自己打工的辛苦,解释老板如何克扣工资,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叹息。
随着夜色渐深,守灵人的疲惫开始显现。张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连续两天没合眼让他视线模糊,供桌中央的三个苹果在烛光下仿佛变成了晃动的色块。他记得入殓时明明把果盘摆得端端正正,此刻却觉得苹果的位置似乎有些偏移,或许是自己记错了最初的摆放位置,毕竟这三天来他的记忆已经被悲伤和疲惫搅成了一团乱麻。东墙角的草席处传来"沙沙"声,那是风吹动窗棂带动草席摩擦的声响,张强起身查看时,只有草席上一道自然形成的褶皱,他这才想起下午给母亲整理寿衣时曾坐在那里。供桌前的线香香灰突然断裂,3厘米长的灰柱垂直坠落,这在香烛燃烧时本就常见,只是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,连最普通的现象都显得异常诡异。
后半夜的寒意来得猝不及防。灵堂的窗户缝隙里灌进带着雨意的冷风,原本潮湿的空气变得冰冷刺骨,张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他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烛光中消散,这才想起七月的山区本就昼夜温差大,加上连续降雨,气温骤降实属正常。"怎么突然这么冷?"坐在对面的张勇裹紧了衣服,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,连续熬夜让他的意识有些恍惚,"是不是窗户没关好?"老三哆哆嗦嗦地起身去关窗户,当他的手触碰到冰凉的窗棂时,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。"窗...窗户上...有手印!"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玻璃上布满了模糊的水痕,那是雨水顺着窗缝渗入后,被室内外温差凝结成的水汽,在昏暗的光线下恰好形成类似掌印的纹路。老三最近一直神经衰弱,大概是把普通的水渍误看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。
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疲惫到极点的人们开始出现幻觉。张强发现供桌东侧的搪瓷茶杯似乎换了位置,杯口那圈浅浅的水渍其实是昨晚不小心洒出的茶水——他这才想起凌晨迷糊间曾拿起茶杯想喝水,后来又随手放下了。雨水敲打棺材盖的"笃笃"声变得格外清晰,那不过是雨点击打桐木的自然声响,却在众人半梦半醒的状态下,被脑补成了某种神秘的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