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建安三年的洛阳,早已没了汉家帝都往昔的巍峨气象。曾经朱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、永宁寺塔的钟声悠扬,如今都化作断壁残垣间的呜咽风声。秋风卷着焦黑的枯叶,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打着旋儿,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,却很快被更远处的哭喊与兵器碰撞声淹没,更添了几分末世的萧瑟。

苏珩站在自家残破的院门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早已褪色的雕花。这处宅院曾是父亲苏文渊任洛阳令时的居所,虽不算顶级豪宅,却也青砖黛瓦、庭院雅致。可如今,院墙塌了大半,正屋的屋顶被烧得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梁,院中那棵母亲亲手栽种的海棠树,也拦腰折断,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他今年十五岁,身形虽尚显单薄,肩膀却挺得笔直,一双本该清澈的眼眸里,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,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。

“哥,娘留下的那盒首饰,我找着了!” 身后传来弟弟苏珉清脆的声音,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雀跃,像是荒芜废墟中开出的一朵小雏菊。苏珉才十岁,个头只到苏珩的胸口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婴儿肥,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,此刻正捧着一个描金漆木盒,小心翼翼地从塌掉的偏房里走出来。木盒边角有些磕碰,却被他护得极好,生怕再受一点损伤。

苏珩回过身,快步上前接过木盒,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,心中涌起一阵酸楚。这木盒是母亲柳氏生前最珍爱的物件,紫檀木打底,上面用金粉描着缠枝莲纹样,里面装着她从娘家带来的几件首饰 —— 一支银鎏金步摇、一对珍珠耳坠,还有那块世代相传的青琅佩。玉佩呈碧色,质地温润如凝脂,上面雕刻着简单却雅致的云纹,云纹间还藏着细小的 “平安” 二字,是母亲的陪嫁之物。母亲常说,这玉佩沾了柳家几代人的气息,能护佑家人平安顺遂,她曾无数次将玉佩贴在苏珩和苏珉的额头上,轻声念叨着 “我的孩儿,要一生平安”。

“小心些,别摔了。” 苏珩轻声叮嘱,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,却又透着几分沙哑。他走到院中相对完整的石阶上坐下,轻轻打开木盒。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缝隙洒进来,落在青琅佩上,折射出柔和的碧色光晕,仿佛将世间仅存的温暖都聚在了这方寸玉石之上。他伸出手指,轻轻摩挲着玉佩表面的纹路,母亲温柔的面容瞬间浮现在脑海 —— 她总爱穿着淡青色的襦裙,坐在窗前的绣架旁,一边绣着鸳鸯,一边教苏珉认汉字,偶尔抬头看向练剑的自己,眼中满是笑意。可如今,母亲在三个月前的一场瘟疫中病逝,父亲也在半月前护送百姓出城时,被乱兵冲散,至今下落不明。偌大的洛阳城,只剩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。

“哥,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爹啊?” 苏珉挨着苏珩坐下,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他虽然年纪小,却也知道如今的处境艰难,只是在兄长面前,总愿意表现得更乐观些。

苏珩侧过头,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头发,强压下心中的苦涩,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:“快了,等我们找到张伯父,他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找到爹。” 张伯父名叫张承,是父亲的同窗好友,如今在徐州任别驾,父亲曾在信中说过,若洛阳有变,可带着弟弟去徐州投奔他,张承定会念及旧情,收留他们。只是如今洛阳城被乱兵层层围困,城门紧闭,想要平安抵达千里之外的徐州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