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的那天,据说是个阴天。
母亲后来说,那天毫无征兆,羊水破了的时候,她正在厂里给皮鞋刷胶。工友们手忙脚乱把她送进医院,我在三小时后降生,哭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“哭得那么响,将来肯定有出息。”接生的护士这样安慰道。
母亲只是疲惫地笑笑。她知道,这只是客套话。在这个每年有几十万新生儿出生的城市里,多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不少。
父亲在我三岁那年下了岗,开始酗酒。母亲所在的皮鞋厂效益也每况愈下,家里的餐桌上,肉眼可见地变得寡淡。五岁那年,母亲给我买了人生中第一个书包,红色的,上面印着奥特曼。
“上学要认真听讲,将来考大学,找个好工作。”母亲边说边帮我整理衣领。
我似懂非懂地点头,注意力全在窗外那群踢球的男孩身上。
小学六年,我像个透明的影子。成绩不好不坏,上课不吵不闹,老师期末评语永远是“遵守纪律,团结同学,望更加努力”。没人注意到,我其实每天都在努力——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,努力融入那群我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同学们。
初中时,班级里流行看漫画。我也跟着买了几本,藏在课本下面偷偷看。直到有一天,班主任突然袭击检查,我的《七龙珠》被没收了。
“林凡,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我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室门口,想象着各种可怕的后果。班主任拿出那本皱巴巴的漫画,出乎意料地没有批评我。
“画得不错,”他说,“你喜欢画画吗?”
我愣了一会儿,然后点了点头。
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问我“喜欢”什么。
班主任让我参加了学校的美术兴趣小组。在那里,我认识了同样沉默寡言的赵老师。他年近五十,头发花白,总是一个人躲在画室里画画。
“画画就是观察,”赵老师对我说,“观察那些别人忽略的东西。”
他教我如何调配颜色,如何构图,如何用画笔捕捉光影。在那间充满松节油气味的画室里,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了些许意义。
高中分科时,我想选美术。
“画画能当饭吃吗?”父亲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,“读理科,将来好找工作。”
母亲沉默地收拾着碗筷,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于是我成了理科班的一员,每天与公式定理为伴。高考成绩出来那天,我刚好达到二本线。填报志愿时,父亲说:“计算机热门,就报这个。”
我就这样成了一名计算机专业的学生。
大学四年,我像大多数人一样,上课、吃饭、打游戏、睡觉。偶尔我会想起赵老师和那间画室,但很快就会被C语言和数据结构淹没。大四那年,同学们纷纷出去实习,我通过学长介绍,进了一家创业公司做前端开发。
老板是个激情四射的年轻人,总是在开会时讲述他的宏伟蓝图。“我们要改变世界!”他挥舞着手臂,眼睛闪闪发光。
我每天的工作是把设计图变成代码。按钮大一点,颜色亮一点,动画流畅一点。改变世界的方式,原来如此具体而微。
毕业后,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了那家公司,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前端工程师。工资不高,但足够我在这个城市租一个小单间,每天吃外卖活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