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同病房的一位老人看到我在画画,好奇地凑过来。

“画得真像,”老人端详着我笔下的护士肖像,“小张护士眼睛就是这样,总是带着笑。”

后来,越来越多的病人和家属来看我画画,甚至有人请求我为他们画一张肖像。在这些请求中,我听到了许多故事:那个总是望着窗外的老人,是在等待多年未归的儿子;喜欢帮助他人的中年妇女,自己却身患绝症;年轻实习医生画的肖像,他要送给即将调往其他城市的爱人...

医院成了微缩的人间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。

父亲出院前一天傍晚,他突然说:“听说你不写代码了,在画画?”

我愣了一下,点点头。

母亲紧张地看着父亲,准备调解预期中的争吵。但父亲只是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也好。人活一辈子,做点自己喜欢的事。”

这句话从父亲口中说出,比我卖掉所有画作更加令人惊讶。

“老了躺在病床上才知道,那些争强好胜的事,都没什么意思。”父亲转头望向窗外,“就是有点担心你以后的生活。”

“我能照顾好自己。”我说。

父亲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但那晚我出去买饭时,母亲偷偷告诉我:“你爸前几天和老战友打电话,炫耀说儿子是艺术家,办过画展呢。”

回到上海后,我租下了一个老旧厂房改造的工作室。空间宽敞,租金便宜,最重要的是光线极好。朝北的巨大窗户投射进来柔和均匀的光线,是画家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。

李小姐介绍来的采访陆续进行。艺术杂志的记者问了许多关于“技术背景与艺术创作关系”的问题,我老实回答:“编程和绘画都需要解决难题的耐心,只是工具不同。”

随着媒体报道,邀约逐渐增多:商业画廊的个展邀请,艺术博览会的参展机会,甚至有一家品牌想合作推出联名系列。我谨慎地筛选着,只接受了少数几个与我的创作方向相符的邀请。

最出乎意料的是,一位知名艺术评论家在专栏中写道:“林凡的作品之所以珍贵,不在于技法多么精湛,而在于那种几乎已经绝迹的品质——真诚。在这个过度包装和炒作的艺术市场里,他的画作像一泓清泉,让人重新想起艺术最初的意义:看见与被看见。”

读到这篇评论时,我正在吃泡面——尽管收入有所改善,多年的习惯难以改变。我放下手机,环顾这个刚刚安置好的工作室,墙上贴满了草图和新作的初稿,地上散落着颜料管和画笔。

“看见与被看见”,我反复咀嚼这句话。赵老师当年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。

深秋的一天,工作室来了位不速之客。

“林先生吗?抱歉没有预约就冒昧前来。”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门口,西装革履,与这个充满颜料气息的空间格格不入。

他递给我名片:某知名科技公司联合创始人,陈明远。

“我很喜欢您的《编号1275》,”陈明远直接说道,“因为它就是我的真实写照。虽然我现在被称为‘成功人士’,但本质上还是那个996的程序员,只不过代码变成了财务报表和管理会议。”

我请他坐下,泡了两杯茶。

“我想委托您创作一系列作品,”陈明远说,“关于科技行业中的人。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发布会和媒体报道,而是真实的人的状态——凌晨加班的技术员,面临裁员危机的中年程序员,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的创业者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