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一半,江晚突然停住了。她挣脱了陆凛的手,扶着旁边斑驳脱落的墙壁,弯下腰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她呕得很厉害,整个身体都在痉挛,却只吐出一点酸水。
陆凛站在一步之外,冷冷地看着。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,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,表情晦暗不明。他看着她痛苦地佝偻着背,看着她额头上那块被血浸透的纱布,看着她因为干呕而剧烈起伏的、依旧平坦的小腹。
一股混杂着暴虐和毁灭的冲动,再次冲上他的头顶。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孕检单,还有老医生刚开的那张检查单,狠狠摔在江晚脚边!
“检查?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刻骨的寒意,“去啊!去查查那个野种,是不是还活着!”
江晚的干呕停住了。她慢慢直起身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额头的纱布边缘又渗出一点鲜红。她低下头,看着脚边那两张纸。风吹过,纸张微微翻动。
她没看陆凛。她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弯下腰,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,捡起了那两张纸。她的手指在发抖。她展开老医生开的那张检查单,目光落在上面潦草的字迹上,看了很久很久。阳光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,投下两小片颤抖的阴影。
然后,她抬起头,看向陆凛。那只没被血糊住的眼睛里,死寂的灰烬下,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,像是解脱,又像是更深、更沉的绝望。她把手里的孕检单,连同那张新的检查单,一起递向陆凛。
她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叹息,却清晰地砸在陆凛心上:
“不用查了。”
“它死了。”
陆凛脸上的暴戾瞬间凝固。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,身体晃了一下。他死死盯着江晚的眼睛,想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。没有。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,和那平静之下,深不见底的悲凉。
江晚的手还举着那两张纸,微微颤抖。
“陆凛……”她看着他,那只染血的眼睛里,终于滚下大颗大颗的泪,混着额头上渗出的血水,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两道浑浊的痕迹。
“它死了……”
“你的恨……能停了吗?”
那张新的检查单,被风吹得翻了过来。最下面一行,老医生潦草的字迹写着:疑似胚胎停育,建议进一步确诊。
陆凛没接。他盯着那四个字,像被冻住了。巷子里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,打着旋儿。阳光刺眼。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江晚那句轻飘飘的、却重逾千斤的话在回荡。
“它死了。”
“你的恨……能停了吗?”
第七章
恨停了吗?
陆凛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当江晚说出“它死了”三个字时,他身体里那根一直绷紧的、名为愤怒和毁灭的弦,并没有“铮”地一声断裂,带来解脱。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拧紧,拧到极致,然后……“啪”地一下,断了。不是断裂,是崩断。断口处不是空虚,是一种更深的、更茫然的钝痛,沉甸甸地坠在五脏六腑里。
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出租屋的。只记得江晚像个游魂一样跟在他身后,额头上那块被血浸透的纱布,红得刺眼。屋子里还残留着昨晚的劣质酒气和一种冰冷的死寂。
接下来的几天,像一场沉默的酷刑。陆凛照常去工地,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,测量、指挥、搬运。汗水浸透工装,尘土糊满脸颊。他很少说话,工友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,带着探究和隐隐的畏惧。关于陈默摔断腿的议论还在私下流传,关于那天江晚满脸是血被他拖走的场景,更是添油加醋。陆凛充耳不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