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的东北,早没了秋末那点温乎劲儿。风,顺着衣领往脖子里可劲地钻,冷得人不由地打着寒战。
赵大河缩着脖子往家走,藏青色棉服的领子竖得老高,双手插在棉袄兜里,可那股子冷还是顺着裤脚往上爬,钻进骨头缝里。这时的他也顾不上天寒地冻,而是他揣在怀里的那张欠条上面“四百万”的黑字,却比房檐下挂着的冰挂子还扎眼。
一
这钱,够他把经营了二十五年的蔬菜批发店连根拔掉。他从当初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走街串巷卖菜,到后来租下菜市场的一个角落摊位,再到盘下如今三间大的批发站,他起早贪黑熬了这么多年,连头发都熬白了快一半了。店里那十几个伙计,都是跟着他干了十年八年的老熟人,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每月的工资过日子,这要是店黄了,大伙儿都得回家喝西北风了。
赵大河踩着路边的雪水往家闷头走着,雪水已渗进胶鞋里,冻得脚底板发麻。走到单元楼下,楼道里飘着邻居家炖白菜的香味,还混着猪肉的油香,裹着煤炉冒出的烟味,本该是暖乎乎的人间气,此刻却像一块乌黑的铅铊压在他的胸口,闷得令他快上来气了。
掏出钥匙开门时,他的手都在抖,并不是因为冻的。那串挂着葫芦吊坠的钥匙,是妻子孙梅前年给他求的“平安符”,此刻撞在锁孔上,叮当作响,像在一下下敲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。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先听见电视里的哭哭啼啼,是孙梅最爱看的家庭伦理剧,媳妇正扯着嗓子跟婆婆吵,声音尖得能穿透屋顶。
孙梅盘腿坐在沙发上,深蓝色的绒裤上沾着好几片五香瓜子壳,她也不拍,指尖捏着颗圆鼓鼓的瓜子,“咔嚓”一声咬开,舌尖灵巧地把瓜子仁卷进嘴里,壳随手往茶几上一扔。茶几上已撒满了瓜子壳,有的还掉到了地板上,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电视屏幕,连赵大河进门都没抬眼。
“回来了?”孙梅的目光还粘在电视上,嘴里却没闲着,“今个楼下王婶扒着门框跟我叨叨,说你批发站里好像不对劲,有几个人围着你要债,是不是真的?”她语气淡淡的,像在说别人家的事,手里的瓜子“咔嚓”“咔嚓”没停。
赵大河把怀里的欠条掏出来,往茶几上“啪”地一拍,“出大事了!”他每说一个字都特别沉重,“我被那姓刘的骗了四百万!前阵子给他发了十车白菜、萝卜,还有南方运过来的青椒,结果货收了,钱一分没见着,电话也打不通了!”
他往孙梅跟前凑了凑,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恳求,“职工工资不能拖啊,老张他媳妇刚生了二胎,老李的儿子还在念大学,都等着这笔钱呢!咱那五百万存款,你先取点出来应急,等我找到姓刘的,把账追回来,立马就补回去,不然这蔬菜批发店,就真要黄了!”
他说着,声音都带上了点颤音。那五百万存款,是他和孙梅从牙缝里省出来的,夏天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去郊区拉菜,汗流得能湿透棉袄;冬天凌晨三点就去市场进货,冻得手指都握不住秤杆,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点家底,可现在,这成了挽救批发店的救命钱。
孙梅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,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个疙瘩。她把手里握的一把瓜子往地上一扔,“啪”的一声,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脆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