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知罪?”
陆玄的声音在大堂之上回荡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,正在对凡人进行最后的审判。
堂下两侧的镇抚司官员们,一个个正襟危坐,目光冷漠地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白色身影,眼神中充满了对既定结局的漠然。在他们看来,这不过是一场走过场的审判,一切早已尘埃落定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那个本该叩头认罪,或者声嘶力竭地喊冤的“犯人”,却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反应。
陈凡,那个被认为已经精神崩溃、形如槁木的安国侯府世子,缓缓地,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他的脸上,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,双眼也依旧布满了血丝。但是,那双眼睛的深处,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空洞与绝望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,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,锐利如刀锋般的平静。
他迎着陆玄审视的目光,嘴角竟是微微上扬,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“知罪?”
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,声音沙哑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陆大人,你可知道,诬告朝廷一品军侯的嫡长孙,是何罪?”
轰!
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!
原本安静肃穆的大堂,瞬间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!
疯了!
这个陈凡,一定是疯了!
他不仅不认罪,竟然还敢当堂反诘镇抚司指挥使?!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下意识地转向了主位上的陆玄,想要看看这位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指挥使大人,会是何等雷霆之怒。
就连站在一旁的魏同,那颗本就因陈凡一句话而悬在半空的心,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!他怎么也想不通,这个前一刻还如同行尸走肉的家伙,怎么一到公堂之上,就仿佛换了个人,变得如此锋利,如此咄咄逼人!
陆玄的眼睛,危险地眯了起来。
他看着堂下那个跪着,身形单薄,气势却不输分毫的年轻人,心中第一次,生出了一丝自己可能“看走了眼”的念头。
“放肆!”他猛地一拍惊堂木,发出一声巨响,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,“陈凡!此乃镇抚司公堂,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!本官问你话,你只管回答是,或不是!”
“是与不是,皆由陆大人一言而决,那我又何必多言?”陈凡冷笑一声,非但没有被吓住,反而缓缓地,从地上站了起来!
这个动作,更是让所有人大惊失色!
在镇抚司的公堂上,没有主审官的允许,擅自起立,这本身就是一种蔑视公堂的大罪!
“拿下!”两旁的校尉见状,立刻就要上前。
“慢着。”陆玄却抬手阻止了他们。他的脸上,怒意渐消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浓厚的,如同猎人看到有趣猎物般的兴趣。
他倒要看看,这个年轻人,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“陈凡,本官念你初犯,给你一个机会。”陆玄的声音,变得冰冷而缓慢,“你刚才说,本官诬告于你。那么,证据呢?”
“证据?”陈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陆大人,你所谓的‘人证物证’,指的,可是那份所谓的‘赵谦血书’?”
“正是!”陆玄沉声道,“白纸黑字,血印为凭,铁证如山!”
“铁证如山?”陈凡仰天长笑,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,“哈哈哈……好一个铁证如山!”
他笑声一收,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无比,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,直刺陆玄!
“敢问陆大人,你可知,那份血书,是假的!”
“假的?”
这两个字,如同一块巨石,再次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!
陆玄的瞳孔,也是微微一缩,但脸上却不动声色:“一派胡言!那份血书,乃是从主犯赵谦狱中搜出,经刑部、大理寺多方验核,岂会有假?陈凡,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,拖延时间!”
“验核?”陈凡的嘴角,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,“敢问大人,你们验的是字迹,还是人心?”
他上前一步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金石交击,振聋发聩!
“我岳父苏文渊,乃大夏三十七年的状元,前翰林学士!其书法,清正刚健,风骨卓然,自成一家!而那份血书上的字迹,看似形似,实则神散!笔锋迟滞,转折刻意,如同三岁孩童临摹大家之作,处处透着一股匠气与心虚!此其一!”
“我岳父为人,刚正不阿,一生以清流自居,最是不屑官场钻营之事!而那血书中所列罪状,手法老道,心思缜密,分明出自官场老手!让他去策划如此大案,无异于缘木求鱼,指鹿为马!此其二!”
“最可笑的,是那枚血指印!”陈凡的声音,充满了不屑,“一个人在绝境赴死,心神激荡之下,按下的指印,岂会那般均匀平整,完美无瑕?那分明是有人,好整以暇地,用印泥盖上去的!此其三!”
他一连说出三点质疑,每一条都直指要害,每一句都掷地有声!
整个大堂,变得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陈凡这番条理清晰,逻辑缜密的辩驳给镇住了!
就连陆玄,脸上的从容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。他没想到,陈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,就从那份天衣无缝的伪证中,看出了这么多破绽!
这小子……绝非凡人!
站在一旁的魏同,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,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,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“一派胡言!”他终于忍不住,厉声喝道,试图打断陈凡的节奏,“字迹相似,人心难测!你这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测,空口白牙,何以为证?!”
“证据?”陈凡转过头,冷冷地看着他,那眼神,让魏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魏千户,你这么激动做什么?”陈凡的声音,充满了玩味,“难道,你很希望那份血书,是真的?”
“你……你休要血口喷人!”魏同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陈凡没有再理他,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陆玄,缓缓地,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大堂,都为之凝固的话。
“陆大人,我非但知道这份血书是假的,我还知道,真正的那份,由赵谦亲笔写下的血书,根本就不在你们镇抚司的手中!”
陆玄的身体,猛地一震!
他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,第一次,露出了惊涛骇浪般的神色!
他……他怎么会知道?!
这件事,乃是镇抚司的最高机密!除了他自己和皇帝之外,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!
三年前,赵谦在狱中写下血书后,便撞墙而死。但诡异的是,当狱卒赶到时,那份本该在他手中的血书,却不翼而飞了!
镇抚司查了整整三年,都未能找到其下落。
而如今,摆在明面上的这份“苏文渊血书”,正是有人利用了这个“空档”,伪造出来,递到他手上的!
这件事,是陆玄心中最大的一根刺。
而现在,这根刺,却被陈凡,当着满堂官员的面,血淋淋地,给拔了出来!
“陆大人,你的表情,似乎已经给了我答案。”陈凡看着陆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,心中大定。
他知道,自己赌对了!
他缓缓地,从怀中,取出了一个东西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,用锦帕包裹的卷轴。
正是昨日,陆玄亲手交给他的,那份血书拓本!
“大人,这份‘罪证’,晚辈不敢私藏,今日,当着满堂诸公的面,原物奉还!”
说着,他双手捧着拓本,一步步,走上了公堂,将其恭恭敬敬地,放在了陆玄的案前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跟随着他的动作,大气都不敢出。
陆玄死死地盯着陈凡,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让他无比烫手的拓本,沉默了许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陈凡,你……究竟想说什么?”
陈凡直起身,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
“我想说的很简单。”
“有人,在利用镇抚司,利用陆大人你,来构陷忠良,搅乱朝纲!”
“而我,陈凡,不才,愿为大人手中之刃,替大人,也替陛下,将这隐藏在京城黑暗之中的魑魅魍魉,一一揪出,斩尽杀绝!”
“我只有一个请求!”
他的声音,陡然变得激昂而坚定,充满了无穷的自信与力量!
“请大人,给我三天时间!”
“三天之内,我必将那份真正的血书,找到!并将其背后的主谋,一并呈于大人案前!”
“若三天后,我做不到……”
陈凡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抹决然。
“我陈凡,愿在此公堂之上,自刎谢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