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心死之时
七天前,她还躺在ICU那间泛着冷光的病房里,像一具被命运抽走灵魂的躯壳。监护仪上原本跳动的波纹,渐渐拉成一条无情的直线,刺耳的长鸣划破寂静,宣告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。医生摘下口罩,语气平静地宣布临床死亡。她的父母站在门外,影子被走廊惨白的灯光拉得细长而扭曲。母亲接过笔,在器官捐献同意书上签字,手指稳得没有一丝晃动,仿佛签下的不是女儿的生死状,而是超市购物小票。
“心脏给阿诚吧。”她说,声音轻得像拂过窗棂的风,“他从小就体弱,动不动就喘,这回总算能活得好一点。”
父亲沉默地点了点头,目光落在纸页角落的金额栏。“肝肾配型不错,能卖八十万,”他低声算计,“厂里的贷款快到期了,这笔钱刚好周转。”
没有人多问一句——林晚才二十三岁,刚从医学院毕业三个月,是他们亲手喂过奶、抱过病、供她读书到大学的女儿。可此刻,她的名字只出现在一份标价清单上,像一件待拆解的货物。
手术室的灯亮起时,她的意识并未彻底消散。在生与死的夹缝中,她感知到了刀锋划开皮肤的寒意,听到了器械碰撞的金属声。眼角膜被剥离的瞬间,灵魂深处仿佛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。她想尖叫,却发现声带如同埋进混凝土般僵硬;她想挣扎,四肢却早已沦为他人意志的傀儡。耳边传来剪切、刮取、冷藏的声音,干脆利落,像菜市场清晨剁肉案板上的节奏,精准而麻木。
“角膜一对,完好;心脏一枚,立即转运;肝肾各一,冷链待发。”护士念着清单,笔尖沙沙作响,像在登记一批即将出库的生鲜。
几天后,媒婆踩着高跟鞋踏进灵堂,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符纸,上面写着八字命盘和冥婚契约。“配上了!”她笑得眉眼弯弯,“男方是城东老陈家的独子,大学生,十八岁溺亡,命格硬,镇得住你家闺女的煞气。”
骨灰尚在炉中未凉,坟头连草都没长出来,那边已开始大摆宴席,收礼金、发喜糖,红灯笼挂满了院墙。一张伪造的合照被供在香案上,照片里的林晚穿着大红嫁衣,笑容被P得诡异而僵硬,仿佛一场荒诞的喜剧正在阴间上演。
而真正的她,只剩下一缕残魂,缠绕在人间边缘。执念如丝,细却不断,悬在停尸房冰冷的铁柜之间,不肯散去。
她不明白,为什么那个从小乖巧懂事、省吃俭用打工供哥哥上补习班、年年拿奖学金减轻家里负担的林晚,到最后竟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配拥有。她的血肉成了商品,她的尊严化为交易,她的存在,被亲生父母亲手碾碎成金钱与迷信的祭品。
第七夜,暴雨如注,天地失序。狂风撕扯着村庄的屋檐,雷声滚过山脊,一道惨白的闪电自天穹劈下,正中村口那棵百年老槐——树干炸裂,焦黑的枝干如鬼手伸向夜空。
就在那一瞬,停尸房最深处的棺材,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”。
她睁开了眼,空洞洞的眼眶,眨了几下,眼眶里出现了一双奇特的眼睛,有点白,有点蒙……
胸腔里,原来心脏的位置空空的,肾脏的位置空空的,随着眼睛的恢复,心脏,肾脏等脏器也一下,又一下,一声,又一声,呼吸微弱却坚定,像黑暗中悄然燃起的火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