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暮色四合,我捧着新绣的百寿图来到母亲院前。
今日是母亲四十寿辰,我特意用金线掺着孔雀羽丝绣了整月,指尖还留着细密的针眼。
窗内烛火摇曳,传来父母与贴身丫鬟碧珠的谈笑。
我正要叩门,却听见父亲带着醉意的声音:“……总算没白养那丫头十八年。”
“小声些!”母亲急声制止,“隔墙有耳。”
我的手僵在半空。
透过窗纸的破洞,我看见碧珠正为父亲揉肩,姿态亲昵得逾矩。
“娘亲怕什么?”碧珠轻笑,“横竖过段时日就要送她去那吃人的鬼地方了,以冥王新娘的名义出嫁,算是抬举她了。”
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晃出幽光,那是苏夫人从不离身的嫁妆。
冥王祭。
我心头一紧。
这是大周朝百年来的陋习,每十年要选一名世家贵女,送到冥王谷活葬给冥王为妻,以保江山太平。
今年选的正是吏部尚书之女——也就是我。
“这些年委屈你了。”
母亲突然握住碧珠的手,“事成之后,我和你爹爹就给你恢复身份,说你是我们失散多年的的亲生女儿。”
碧珠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:“女儿有什么委屈?倒是那死丫头替我受了十八年闺训,如今还要替我赴死。”
父亲叹气:“当年若不是那对夫妻不肯卖女……”
他忽地压低声音:“谁知马车会突然惊了……”
我手中的百寿图悄然滑落。
我想起童年总做的那个噩梦:颠簸的马车,女人的惨叫,还有滚落在地的糖葫芦,鲜红得像血。
“那是他们命薄!”
碧珠突然拔高声音:“贫贱夫妻能替尚书府千金去死,是他们的造化!”
窗外惊雷炸响,暴雨倾盆而下。
我扶着廊柱的手指节发白。
原来这些年母亲的疏离、父亲的客套,并非因我不够好;
原来碧珠总能得到最好的衣裳首饰,不是因为她是母亲的贴身婢女;
原来三年前我病重时,听见母亲说"保不住也罢"不是我病糊涂的错觉……
父亲接过碧珠递来的酒杯,朝地上淬了口唾沫:“那女人临死还喊着'囡囡'呢,真是晦气!”
轰隆——
雷声碾过屋檐时,雨水浸透了百寿图,金线绣的寿字在积水里扭曲变形。
我看着屋内其乐融融的一家人。
那对夺人子女的凶手,那个即将要顶替我身份的丫鬟,都在暖阁中言笑晏晏。
而我的亲生父母,却连坟冢都不知在何处。
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,我却感觉不到痛。
原来十八年的亲情都是戏码,原来及笄时父亲送的玉簪是陪葬品,原来母亲教的闺训都是为今日,让我替他们的亲生女儿赴死!
又一道闪电劈亮夜空。
我轻轻拾起浸透的绣品,挤出冰冷的水滴。
水珠落地声里,我对着窗内三人无声启唇:
“冥王不会收我。”
“我会来收你们。”
(二)
我跪在堂下,听着父亲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和我说——
“挽星,冥王祭乃我大周国祀,是我等官家儿女为国效忠的时候了。”
母亲抚着我的发鬓,指尖带着佛檀香的余味,“昨日宫里来人,说选了你当冥王的新娘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