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平康夜宴,珠箔坠红尘
唐长安城,先天二年秋,夜凉如水。
朱雀大街的灯火如串珠般延伸至天际,而平康坊的越雲楼,却似一颗嵌在坊市东侧的明珠,以最炽烈的姿态撕开夜幕——三层的歇山顶木楼覆着青瓦,飞檐上挂着的鎏金铃铎被晚风撞响,叮咚声里混着楼下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声、车帘掀起的脂粉香,以及三楼露台传来的琵琶弦音,像一团揉碎的锦绣,铺在长安最热闹的烟火里。
越雲楼的顶楼,名为“摘星台”。
此刻,台上摆着一张乌木圆桌,桌角燃着龙涎香,青瓷瓶里插着几枝刚摘的白菊,沾着夜露,清冽的香气混着酒气,在风里散成一片朦胧的雾。桌上摆着西域传来的葡萄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里晃荡,旁边是堆成小山的胡饼、蜜渍樱桃,还有一碟新剥的菱角,泛着水润的红。
栏边站着个女子,一身石榴红的裙裾,裙裾上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,随着晚风轻轻摇晃,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。
她的发髻梳成垂云髻,插着一支赤金步摇,步摇上坠着两颗东珠,每走一步都晃出细碎的光。眉峰用螺子黛描得细细的,眼尾点着胭脂,唇上的口脂红得像要滴下来,正是越雲楼的头牌花魁——柳照雪。
“姐姐,再喝一杯吧。”身边的小丫鬟春桃捧着酒壶,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。她看着照雪已经空了的三个酒盏,又看了看楼下围满的人群,那些酒客们举着杯子,扯着嗓子喊“花魁再饮!”,眼神里全是贪婪的光。
照雪转过身,接过春桃递来的酒盏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,眼底却像藏着一片深潭,看不见底。“阿桃,你说,长安城的月亮,是不是比我们扬州的圆?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落在春桃耳边,却让春桃心里一紧——照雪已经有三个月没提过扬州了,自从三个月前,那个自称“李公子”的人第一次来越雲楼,照雪就像变了个人,时而沉默,时而发笑,像是有团火在心里烧,烧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“姐姐,月亮都是一样的。”春桃赶紧哄道,“等明天,姐姐想去哪里,阿桃陪你去看。长安城的大慈恩寺、曲江池,还有西市的胡商卖的琉璃盏,都好看得很。”
照雪笑了笑,仰头喝尽杯中的酒,酒液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,滴在石榴裙上,晕开一小片暗红。“阿桃,你说,人活着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她突然问,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楼下的灯火,像是要把那些光都吸进眼睛里。
春桃愣住了,她从未见过照雪这样的眼神。往日的照雪,虽然笑起来像春日里的桃花,但眼里总藏着层雾,像是怕被人看穿心事。可此刻,她的眼里没有雾,只有空茫,像是一潭死水,连风都吹不起半点涟漪。
“姐姐……”春桃想说“为了等你找到家人”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三个月前,照雪突然说她记起了家乡的事,说她是扬州柳氏的女儿,父亲是扬州刺史柳正卿,十年前因得罪奸臣被陷害,全家被抄斩,她被奶娘偷偷送出京城,却被拐卖到长安,卖进了越雲楼。可从那以后,照雪就像被抽走了魂,时而像个失了心的木偶,时而像个要燃烧一切的疯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