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基地，汇报，交记录。陈涛听完图书馆的处理方式，没多说，只点点头：“行，知道了。”
日子又滑进固定的轨道。上课，训练，出点小任务。林北觉得自己像块被反复揉捏的面团，慢慢抻开了，有了点韧劲。那“灵眸”用起来比以前顺手不少，虽然离收放自如还差得远，但至少不会老被杂七杂八的微弱信号干扰得头晕。眉心里的嗡鸣，也从恼人的背景音，变成了一个需要时才会握起来的工具。
训练内容加了新花样。不再是傻站着感受，而是动起来。训练室里多了好些障碍物，还有能模拟各种能量扰乱的机器。林北得蒙上眼罩，全靠那“灵眸”去感觉虚拟的攻击从哪个方向、什么类型过来，然后躲开，或者用手里一个能生成小型能量盾的装置挡一下。
一开始别提多狼狈。看不见，脑子里还得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能量信号，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，磕磕绊绊，摔了好几次。后来慢慢才好点，身体开始有点下意识的反应了，虽然还是笨拙。
文化课也加了码。《异常民俗地域性分析》、《基础能量盾维护》、《低烈度冲突现场心理干预》。老师讲课还是那个调调，平铺直叙，好像讲的不是怎么对付山精野怪，而是怎么修水管。
食堂，宿舍，训练场。三点一线。高度紧张，但又异常规律。林北甚至有点习惯了这种节奏。外面世界的喧嚣隔着厚厚的土层和钢筋混凝土，传到这里就只剩下模糊的回响。
这天下午，格斗训练课。不是在往常的现代化训练室，而是被带到了一个更宽敞、地面铺着厚垫子的房间。教练是个姓吴的老头，精瘦，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，眼神耷拉着，好像没睡醒。但林北见过他指导别人时，那随手一拨一带的劲道，能让壮得像牛的大力士失去平衡。
“你，过来。”吴教练冲林北招招手。
林北走过去。
“听陈涛说，你有点蛮力，恢复也快？”老头上下打量他，眼神像在看一块没经过雕琢的木头。
“可能…有点吧。”林北想起砖窑那会儿情急之下的爆发，还有平时训练后恢复确实比常人快些。
“耍两下看看。”老头退开一步，随意地站着。
林北有点懵：“耍什么？”
“随便。打拳会不会？广播体操也行。使劲。”老头语气有点不耐烦。
林北只好硬着头皮，回想大学体育课学的军体拳，比划了几下，最后用力一拳砸在旁边的立式沙袋上。沙袋闷响一声，晃了晃。
老头眯着眼，没评价，反而问：“刚才发力的时候，感觉气血怎么走的？”
“啊？”林北没明白。
“胳膊使劲，力气从哪儿来？腰？腿？还是就膀子那点僵劲？”老头走过去，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了捏林北的肩膀、胳膊，“肌肉绷得倒死紧，气血堵着呢。光有傻力气，不会用，白搭。”
他松开手：“你这身子骨，是有点底子，但练错了路数。或者说，根本没练。野路子都算不上。”
林北没吭声。
“从今天起，格斗课你单独上。”老头背着手，“先学怎么站。”
“站？”
“不然呢？地基不打牢，想盖楼？”老头用脚尖踢了踢林北的脚踝，“分开，与肩同宽，微屈膝……不对，屁股往下坐，想象后面有个凳子……腰挺直！不是让你撅屁股！头悬顶，感觉有根线扯着你头皮……对，就这感觉，保持住。”
就是一个简单的站立姿势，林北却觉得比跑五公里还累。浑身肌肉别着劲，微微发抖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老头问。
“累…酸…”
“酸就对了。说明劲没顺。什么时候站得不酸了，觉得浑身通畅了，劲能从脚底顺到手指尖了，再说下一步。”老头找了把椅子坐下，居然掏出个保温杯喝起茶来，“站着吧。半小时。”
林北只能咬牙坚持。时间过得特别慢，汗水从额头滑下来，滴进眼睛里，涩得慌。他感觉腿肚子在转筋，腰背酸得直不起来。
“调整呼吸，别憋气。”老头的声音慢悠悠传来，“吸的时候，感觉气沉下去，呼的时候，感觉劲从脚底往上微微顶一下……对，就这意思，自己琢磨。”
林北试着照做，一开始不得要领，后来慢慢找到点感觉，似乎真的没那么酸了，身体里好像有股微弱的热流在窜动。
半小时到，他几乎瘫在地上。
“明天继续。”老头收起保温杯，走了。
之后每天，林北都得花时间在这“站桩”上。站完了，老头才教点别的，都是基础中的基础：怎么转腰，怎么送肩，怎么踏地发力。动作慢得像是电影慢放，一点不准就挨说。力量训练反而少了，更强调协调和发劲的感觉。
怪的是，这么练了段时间，林北确实觉得身上有点不一样了。以前用力就是憋着一口气死扛，现在好像力气活了些，能跟着动作走了。虽然格斗技巧还是生疏，但至少不会一出手就别扭到自己。
陈涛偶尔会来看一眼，也不评价，看一会儿就走。
又过了一周多，一个新任务下来了。
这次不是城市里，是城外一个小镇。资料显示，镇子边上有个废弃多年的小型民俗文化村，早年搞旅游开发的，没搞起来，荒废了。最近有驴友跑去探险，回来都说在那迷路了，绕半天出不来，还说听到奇怪的笑声和哭声，手机信号也极差。有人拍了些照片，放大看，某些废弃的仿古建筑窗户里，似乎有模糊的人影。
前期无人机遥感扫描，能量背景有轻微异常，但波动很杂乱，无法判定具体类型和源头。物理层面评估，废弃建筑群结构复杂，存在安全隐患。
任务等级评估：黄级（低威胁，但需谨慎）。
任务内容：初步探查，确认异常性质，评估风险，标记潜在危险点。
“这次你跟‘钉子’小队。”陈涛把任务平板递给林北，“山魈是队长，你听他指挥。你的主要任务是感知环境，提供预警。他们有应对经验，你配合好。”
“明白。”林北接过平板。有了上次砖窑的经历，他对野外任务少了点陌生感，但也不敢大意。
“钉子”小队的队长山魈，是个三十多岁、脸色黝黑的男人，话不多，看着很沉稳。队员包括擅长电子入侵和支援的“火花”，以及一个体格异常魁梧的突击手“泰山”。
第二天上午，两辆改装过的越野车驶出基地，朝着城外开去。
天气不太好，阴着天，灰蒙蒙的。车子离开主干道后，路况变差，颠簸起来。窗外景色从楼房变成田野，又变成起伏的山丘。
林北和火花坐在后车。火花是个年轻人，手指一直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敲着，调试着设备信号。
“这次任务地点有点意思，废弃游乐场似的。”火花头也不抬地说，“估计是些‘倀傀’或者‘地缚灵’在搞鬼，能量弱得很，就是烦人。”
开车的泰山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，瓮声瓮气地说：“别掉以轻心，阴沟里也会翻船。”
火花嘿嘿一笑，不再多说。
中午时分，车子在一个偏僻的山镇入口停下。镇子不大，看起来有些萧条。根据资料，那个废弃的文化村就在镇子后面的山谷里。
小队在镇上简单吃了点东西，然后开车绕到后山一条几乎被荒草埋没的水泥路。路尽头是一扇生锈的大铁门，挂着锁链，旁边歪斜的牌子上还能模糊认出“XX民俗文化村”的字样。
山魈下车，看了看锁链，对泰山点点头。泰山从车里拿出液压钳，几下剪断了锈蚀的锁链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，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里面是一条水泥主路，两边是仿古建造的店铺、客栈、亭台楼阁，但都残破不堪。窗户大多破了，露出黑黢黢的内里。墙壁上涂鸦斑驳，杂草从石板缝里钻出来，长得老高。一些塑料做的仿古招牌掉在地上，风吹日晒得变了形。
无人机升空，开始传输实时画面和扫描数据。
“能量读数有轻微波动，无规律，分散在各处。”火花看着屏幕说，“结构扫描显示多处建筑有坍塌风险。空气成分正常。”
“保持队形，沿主路推进。”山魈下令，“泰山前锋，火花居中策应，林北跟我断后，注意感知周围。记录所有异常点。”
小队呈战术队形，缓缓走进这片废弃之地。
一进去，林北就感觉到那种杂乱。和图书馆那种沉淀的厚重感不同，这里的能量场是破碎的、散乱的。有过去游客留下的兴奋和疲惫的残留，有项目失败后的颓丧情绪，更多的是长时间荒废带来的死寂和空洞。
风吹过破窗和空屋子，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。除此之外，静得可怕。
他的灵眸保持低强度运转，过滤着这些背景噪声。
走了大概一百多米，没什么发现。就是一片普通的废墟。
“左前方，那栋戏楼。”山魈突然低声说。
众人望去。那是一座仿古的戏台，台子有点塌了，上面的顶棚破了大洞。戏台后面的化妆间小楼，窗户都没了，像几个黑窟窿。
“林北，感觉一下。”山魈说。
林北闭眼，将感知聚焦过去。戏台那边残留着一些微弱的热闹喧嚣的情绪碎片，很淡了。化妆间里则更阴冷些，有些散乱的、属于个人的紧张或期待的情绪斑点。
“有些过去的情绪残留，很弱，没有凝聚迹象。”林北汇报。
山魈打了个手势，小队继续前进。
他们又检查了几个点：一个废弃的祠堂，里面只有残破的塑料神像；一条仿古街道，店铺里空荡荡，积满灰尘。
每次山魈指出一个点，林北就集中感知扫描，反馈结果都是阴性。
看起来真像火花说的，就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。
快到文化村深处时，那里有一个仿造的小型广场，中间有个干涸的喷泉水池。水池旁边，有一圈石头雕刻的十二生肖雕像，因为风吹雨打，都模糊了面目，看着有点诡异。
就在小队经过广场时，林北眉心跳了一下。
一种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之前那些破碎残留的感觉，一闪而过。
冰冷，带着点…顽皮？恶意很淡，更像是一种恶作剧似的戏弄感。
来源…好像是那个老鼠雕像？
他立刻停下脚步，低声道：“等一下。”
小队瞬间停止移动，警戒四周。
“怎么？”山魈看向他。
“那个老鼠雕像…好像有点东西。”林北不确定地说，集中精神再去感知，那感觉又消失了，只剩下石头的冰冷死寂。
监测仪没有任何显示。
山魈没质疑，对泰山示意了一下。
泰山端起武器，小心地靠近那个老鼠石雕。他用枪管轻轻碰了碰石雕，又绕了一圈。毫无反应。
“是不是感觉错了？”火花看着毫无波澜的数据屏幕。
林北皱紧眉，刚才那一下很真切。“可能…吧。”他不敢肯定。
“保持警惕。”山魈没多说什么，带队继续往前走。
刚走出广场范围，进入一条更狭窄的仿古小巷时，异变突生！
旁边一栋破败的木楼二层，一扇原本空荡荡的破窗户里，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白影！
同时，泰山身上的能量监测仪发出了短促的嘀嘀声！
“有能量反应！二楼！”泰山低吼，枪口瞬间指了过去。
但那窗户里空空如也。
几乎同时，小巷另一头，一个破败的店铺门洞里，似乎又有影子一闪而过！还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、像是小孩窃笑的声音！
“不止一个！”火花快速操作电脑，“能量反应很弱，但同时在多个点出现！移动速度很快！”
山魈迅速下令：“背靠背！泰山盯前，我看后！火花，尝试捕捉信号特征！林北，报告感知！”
小队迅速结成防御圈。
林北闭上眼睛，全力张开灵眸。
这下感知清楚了！
至少有四五个极其微弱、但异常灵活的能量信号，正在周围的破败建筑里快速穿梭、跳跃！它们的气息和刚才广场上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很像，冰冷，带着点戏弄般的恶意，像是一群调皮又残忍的小鬼。
它们移动轨迹毫无规律，时而出现，时而消失，似乎在故意挑逗。
“能量体！很小，很多个！在周围房子里乱窜！”林北急促地汇报，“感觉…像是故意在引我们注意！”
“是‘倀傀’！”山魈立刻判断，声音沉稳，“一种弱能量体，喜欢依附废弃之地，擅长制造幻听幻视和迷宫感，捉弄迷路者。力量不强，但很烦人。别被它们引散队伍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前面巷口那个破败店铺里，突然响起一阵更加清晰的、嘻嘻哈哈的笑声，同时一个白色的、模糊的影子在那里晃动了一下！
“泰山！别冲动！”山魈喝止了想要前冲的泰山。
几乎同时，众人身后也响起了哭声和怪叫声！
这些东西，想把队伍两头扯开！
“火花！强光频闪！覆盖区域！”山魈下令。
“明白！”火花立刻从背包掏出一个球状装置，用力往头顶半空一抛！
那球体悬浮在半空，猛地爆发出极其刺眼、高频闪烁的强光！光芒覆盖了整个小巷区域！
光芒中，那些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哭声瞬间变成了尖锐的、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吱吱尖叫！
林北的“灵眸”清晰地“看”到，那些灵活跳跃的微弱能量信号，在强光照射下如同受惊的老鼠，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，然后飞快地缩回了周围建筑的阴影最深处，消失不见。
尖叫声停止了。
闪烁的强光球缓缓落下，被火花接住。
小巷恢复了死寂，只有风吹过破洞的呜呜声。
监测仪恢复了平静。
“跑了。”泰山松了口气，放下武器。
“倀傀就这点出息，怕光怕巨响。”火花把球收起来，“估计是这地方荒废久了，正好适合它们窝着。”
山魈点点头，看向林北：“刚才干得不错。提前察觉到了点苗头。”
林北没说话，心里却松了一下。刚才不是错觉。
小队又仔细搜索了周围，确认那些倀傀确实隐匿了，短时间内不敢再出来。
任务完成。标记地点，记录数据，后续会有人来做进一步的清理工作。
回程的路上，天色更暗了，开始飘起蒙蒙细雨。
林北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、被雨雾笼罩的山林，心里很平静。
他的“灵眸”，在这种野外环境下的预警作用，又一次得到了验证。
车子在雨中平稳行驶，车厢里没人说话。
只有雨刷器刮过玻璃的单调声音，一下，又一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