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巷尾修表匠
陈守义的修表铺开在临溪老巷的最深处,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,雨天会映出檐角垂落的雨线,像他镊子尖悬着的细小组件。铺子门脸窄,木质招牌上“陈记修表”四个字褪了色,只有“表”字最后一笔的捺画还透着点红,是二十年前妻子用红漆补的——那天她抱着刚满周岁的陈阳,站在铺子门口笑,说这捺画得像小阳的脚丫,得红亮亮的才好看。
2018年的秋天来得早,临溪的桂树九月初就开了,巷子里飘着甜香,陈守义却总觉得这香里掺了点凉。他坐在靠窗的木桌前,左手托着一块上海牌机械表,右手捏着镊子,正往机芯里装游丝。他的左眼是树脂的,瞳孔不会动,看东西时得微微侧头,用右眼聚焦。十九年前抗洪救灾,他在堤坝上被断树枝戳中左眼,醒来时医生说眼球保不住了,妻子握着他的手哭,他却盯着病床边那只停了的上海牌表,说以后修表只能用一只眼了,得练得更准才行。
“陈师傅,修个表。”
门口传来的声音很轻,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桂花瓣。陈守义抬头,看见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,背着帆布包,手里攥着一块旧怀表。女人头发齐肩,发梢有点卷,眼睛很亮,却像蒙着层雾,看过来时没焦点,落在他身后墙上挂着的钟表上——那面墙上挂满了各式钟表,有的走有的停,时针分针错落地指着眼看要重叠的方向,像一群被困在时间里的鸟。
“放这儿吧。”陈守义放下镊子,指了指桌角的白色瓷盘。瓷盘是妻子留下的,边缘有个小缺口,现在用来放顾客要修的表。
女人走过来,把怀表轻轻放在瓷盘里。怀表是黄铜的,表壳磨得发亮,表链断了一节,露出里面的铜芯。陈守义拿起怀表,指尖触到表壳时,能感觉到残留的温度,像刚从怀里掏出来。他翻开表盖,里面的表盘已经泛黄,指针停在三点十分,表盖内侧贴着一张黑白照片,照片里是个穿军装的男人,眉眼和眼前的女人有几分像。
“表不走了,能修吗?”女人问,声音还是轻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。
陈守义用指腹蹭了蹭表盘上的灰尘,又凑近看了看机芯缝隙——怀表是老款的,应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,机芯里的发条断了,游丝也歪了。“能修,得两天。”他说,声音有点哑,是常年少说话的缘故,“留下个联系方式,好了我叫你。”
女人从帆布包里掏出纸笔,写下一串手机号,字迹清瘦,“林晚秋”三个字落在纸尾,笔画很轻,像要飘起来。她把纸推到陈守义面前,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,突然问:“陈师傅,你这墙上的表,怎么有的走有的停?”
陈守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最左边的挂钟是1985年买的,是他和妻子结婚时的嫁妆,现在还走得准;中间那只石英表是陈阳十岁时送他的,电池去年没电了,他没换;最右边的旧座钟是父亲传下来的,停在1999年7月23日——那天是他出院回家的日子。“走的是还能准的,停的是不想让它走的。”他说,语气没起伏,像在说天气。
2 艾草饼的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