砚冰
第一章 雪落宫墙
京城初雪那日,李墨终于决定不再应试。
细密的雪花斜斜地飘过朱红宫墙,落在青石巷道上,瞬间化作了深色的水渍。贡院深处,上千名举子正埋首于号舍之中,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与偶尔传来的轻咳声交织在一起,在肃静的院落中隐隐回荡。
李墨放下笔,仔细地将试卷理好。墨迹已干,文章至此而终。
他站起身,整了整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向守在廊下的监试官走去。那位年约五旬的老学究正捧着手炉打盹,被李墨的脚步声惊醒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。
“学生交卷。”李墨轻声道,双手奉上试卷。
监试官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天色:“这才刚过午时,离终场还有两个时辰呢。何不再检查几遍?”
“不必了,学生已经答完。”李墨语气平静,眼神却坚定。
老学究摇摇头,在交卷簿上记下李墨的名字和座号,嘟囔道:“年轻人,会试三年一度,多少人盼这个机会盼得眼睛都绿了,你却这般草率...”
李墨微微躬身,不再多言,转身向门外走去。靴底踏在积雪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。穿过一道道门廊,他感觉自己仿佛正从一层层束缚中挣脱出来。
贡院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,将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世界隔绝在内。长安街上车马粼粼,行人匆匆,无人留意这个面色平静的举子,更无人知晓他刚刚做了一个足以让同窗师长痛心疾首的决定。
“明远!怎地这般早就出来了?”
李墨闻声回头,见是同窗李振邦从街对面急匆匆跑来,油纸伞在风雪中摇晃不定。李振邦身着崭新的蓝缎长衫,腰间佩玉随着跑动叮当作响,与李墨的朴素衣着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答完了,便出来了。”李墨淡然一笑。
李振邦跑到近前,气喘吁吁:“这才刚过午时,离终场还有两个时辰呢!你就是才高八斗,也该多检查几遍才是。这回的考题可不简单,‘君子喻于义’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墨打断他,“只是觉得无甚可多写的。”
李振邦瞪大眼睛,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:“明远兄!你可知这次会试对你多重要?三年又三年,你已经三十有二了!若再不上榜...”
“若再不上榜,便如何?”李墨反问,眼中却无挑衅,只有平静。
李振邦一时语塞,半晌才道:“你可是我们江南有名的才子,连学政大人都称赞过你的文章‘有欧阳修之风’。上次乡试,你本可中解元,偏偏在策论中批评时政,这才屈居第三。这次若再...”
“振邦,”李墨轻轻拍了拍同窗的肩膀,“多谢关心。我有些累了,先回寓所休息。”
不等对方回应,他已转身走入细雪之中。身后传来李振邦无奈的叹息:“明日放榜,你可要来看结果!”
李墨没有回头,只是举臂挥了挥,不知是答应还是告别。
回到城南那座小小的租赁院落时,雪已停了。夕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,将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房东老陈正在扫雪,见他回来,惊讶道:“李公子今日回来得早。”
“考完了。”李墨简短回答,推开自己的房门。
房间不大,陈设简陋:一床一桌一椅,墙角堆着几箱书籍,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,是他自己画的。最显眼的是窗边那张宽大的书桌,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,一方端砚尤为醒目,石质温润,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如玉。那是父亲临终前留给他的,说是祖上传下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