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脱下沾雪的外袍,生起小火炉,煮上一壶粗茶。水还未沸,他便坐在窗前,望着院中积雪出神。
他不是没有过抱负。少年时,他也曾梦想金榜题名,衣锦还乡,为民请命,青史留名。二十二岁中举时,他是江南最年轻的举人,被誉为“文曲星下凡”。那时的他,意气风发,以为功名如探囊取物。
然而第一次会试落第,他并未太过沮丧。毕竟年少,来日方长。第二次赴考,他本有十足把握,却在策论中直言时弊,结果名落孙山。那时他才明白,科举取士,取的不是有识之士,而是听话之士。
今年本是第三次机会。他收敛锋芒,文章四平八稳,若不出意外,当在中榜之列。可是今日坐在号舍中,提笔欲写之际,忽然一阵莫名的空虚袭来。
他问自己:即便高中,然后呢?入翰林院做个编修?外放做个知县?然后一步步攀爬,在官场倾轧中耗尽心血,只为那虚无缥缈的“光宗耀祖”?
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。
水沸了,噗噗地冒着白气。李墨沏了杯茶,茶香氤氲中,他想起童年时在故乡山间读书的日子。那时他常携一卷书,到后山瀑布旁诵读。水声潺潺,鸟鸣嘤嘤,比之京城的喧嚣,恍如隔世。
“何必呢?”他喃喃自语,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。
次日放榜,李墨果然没有前去观看。倒是李振邦中了第二百八十六名,欣喜若狂地跑来告诉他这个“好消息”,顺便带来了另一个消息:李墨又名落孙山了。
“真是可惜!你的文章素来比我好得多,定又是哪里触怒了考官。”李振邦为他抱不平,“不过明远兄不必灰心,三年后再战,必定高中!”
李墨只是笑笑,为同窗斟茶祝贺:“恭喜振邦兄如愿以偿。他日朝堂之上,莫忘为民请命之初衷。”
李振邦红光满面:“自然自然!我等读书人,不就是为‘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’么?”说罢又觉不妥,补充道:“明远兄大才,下科必中!”
送走李振邦后,李墨开始收拾行装。他决定离开京城,返回江南故乡。
离京那日,又下起了雪。李墨雇了辆驴车,载着简单的行李和几箱书籍,缓缓驶出城门。车夫是个健谈的老汉,听说他是应试的举子,便道:“公子这是落第还乡?不必灰心,三年后再来便是。”
李墨望着窗外飞雪,微笑道:“老丈误会了。我不是落第,而是找到了比功名更重要的东西。”
车夫不解地摇摇头,嘟囔着:“读书人的事,老汉不懂。”
行至郊外长亭,忽见一人冒雪等候在那里。近看才发现是李振邦。
“明远兄果然今日离京!”李振邦快步上前,塞过一个包袱,“这是些干粮盘缠,路上用得上。”
李墨心下感动:“振邦兄今日不是要去拜见座师么?”
“推迟些无妨。”李振邦叹道,“我知你去意已决,不再相劝。只盼你保重身体,若有朝一日改变主意,京城永远欢迎你。”
二人执手相看,良久无言。最后李墨拱手作别:“望君珍重,不忘初心。”
驴车缓缓南行,将京城远远抛在身后。李墨打开李振邦送的包袱,除了干粮银两,还有一封信和一本诗集。信上写道:“知兄雅好,特赠王摩诘诗集,愿山水之乐能慰君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