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我去他公司看过他一次。他坐在嘈杂的办公室里,戴着耳麦,面无表情地重复着:“您好,很高兴为您服务……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……您重启一下试试……”他曾经闪烁着星光的眼睛,变得像一潭死水。

“上班就像进入了一个被开发者遗弃的服务器,”他趁着接电话的间隙,对我苦笑着说,“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任务,没有支线,没有彩蛋,死了就over,连个墓碑都没有。”

从那以后,舅舅变了,他几乎不再给家人发消息,逢年过节也不回家。就连外婆哥哥孙子的大婚也没去参加,把外婆气得又把筷子插在饭碗里大骂:“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,这是要断亲吗!人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!”

几年后,在我考上大学那年,他删除了自己这段“人生存档”,裸辞回家。

他的回归,像一个坏档的数据包,让整个家庭系统都陷入了混乱。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日夜颠倒。我们唯一能确认他还活着的证据,就是每天清晨,他门口会多出几个空可乐罐。

他开始沉迷于他的“新游戏”。那是一款需要佩戴笨重VR头盔的游戏。他常常戴着那玩意儿,一坐就是一天,身体还随着虚拟世界的场景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,嘴里喃喃自语,时而激动,时而悲伤。

这成了亲戚们最新的、也是最有趣的谈资。

“听说良川现在天天戴着个眼罩子自言自语,是不是疯了?”三姑在麻将桌上神秘兮兮地说。

“八成是。玩游戏玩到走火入魔了呗。”六婆幸灾乐祸地附和,“可惜了,这么大个人,脑子算是玩坏了。”

连外公外婆都开始动摇,他们觉得儿子不仅是懒,更是“精神出了问题”。他们甚至背着舅舅,偷偷咨询了精神科的医生。而我妈,则一遍遍地叮嘱我:“离你舅舅远一点,别被他带坏了。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给玩废了。”

我承认,我也这么认为,因为我已经长大了,我现在明白无法通关马里奥的男人不是羞耻的男人,没有学历,不会赚钱,不会追女孩的男人才是。

那个曾经告诉我“每个角色都值得一个好结局”的舅舅,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最糟糕的结局。他亲手删除了所有通往正常生活的可能性,变成了一个行走的“坏档”数据,一个困在自己世界里、无法自拔的悲剧角色。

我对他感到羞耻,甚至有些害怕。大二那年暑假,我回家住了一个月,和他总共没说上三句话。我看着他那扇紧闭的房门,心里只有失望和疏远。

压垮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的,是他那张银行卡里最后的1000元。

“你们看看良川,这么大个人了,也没有点收入孝敬老人,真是丢楚家的脸。”六婆的这句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舅舅耳朵里。

两天后,家里门铃响了。

“你好,顺丰快递上门!”

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舅舅走出房门,开门签收了快递。他用这笔钱,给我外婆买了一台足浴盆,然后就彻底断了经济来源,开始了名正言顺的啃老。这1000元,就像他为自己现实生活账户充值的最后一笔“游戏币”,花完之后,他便彻底进入了“离线模式”,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脱钩。

我的骑士死了。他没有死在冲锋的路上,而是死在了他自己搭建的、与世隔绝的存档点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