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夜市买来的活鳝入锅瞬间消失。

当晚耳边持续响起滑腻蠕动声。

医生从我耳中取出三枚透明鱼卵。

次日醒来——

枕边盘着一条正对我微笑的鳝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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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的夏夜,空气粘稠得能掐出水,混着烧烤油烟和下水道反潮的咸腥气,糊在皮肤上,撕不脱甩不掉。我就是在这时候拐进东街夜市的,胃里揣着一团燥热的空虚,叫嚣着要一点滚烫油润的东西压下去。

人挤人,汗衫贴着手臂,黏腻腻的滑过去。吆喝声、颠勺声、油脂爆开的滋啦声,吵得人头昏脑涨。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摊子,缩在夜市最里头,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吊着,底下是两口半旧的大铝盆。

盆里水色浑浊,近乎黝黑,底下沉着东西,看不真切。偶尔一动,搅起一团污泥般的暗影,那水才晃出一点令人不安的油光。

摊主是个瘦老头,蹲在阴影里,下巴尖削,眼窝深陷,瞧不清神色。他也没吆喝,就那么蹲着,像尊泥塑。我走过去,他眼皮一掀,目光凉浸浸的,落在我脸上。

“怎么卖?”我指着盆。

他喉结滑动一下,声音干瘪得像揉搓枯叶:“论条。肥的,劲道。”

他探手入盆,黑水哗啦一响,猛地抓出一条,动作快得惊人。那黄鳝比他小臂还粗,通体是某种令人不适的暗黄带褐斑,湿滑黏腻的体表在昏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黏液,它被他死死掐住,却不见怎么挣扎,只是那粗钝的头部微微扭动,冰冷的小眼睛似乎朝我这边转了一下。

我胃里那点空虚猛地一缩,变成一种古怪的悸动。

付钱,接过那个沉甸甸、湿漉漉的黑色塑料袋。袋子在我手里扭动,隔着薄薄的塑料膜,能清晰感觉到那东西滑腻、有力的蠕动,一股阴沉的活力和冰凉的体温透袋传来。老头一直看着我,直到我转身,才感觉那凉浸浸的目光从背上剥开。

厨房的灯惨白,照着不锈钢洗菜池。我把袋子扔进去,解开。它滑出来,盘曲着,一动不动,仿佛死了。但那体表依旧湿润粘滑。我打开水龙头,冷水冲上去,它倏地一弹,扭动挣扎,力气大得惊人,尾巴拍打池壁,发出啪啪的脆响。滑,太滑了,几次差点脱手。攥紧,拿起刀背,照准头部狠狠一下。

它僵了片刻,然后更剧烈地翻滚,黑水、黏液溅了我一脸,腥气冲鼻。好不容易按住,刮黏液,开膛,取出内脏,粘稠的血和说不清的秽物糊了满手。冲洗干净,它躺在池底,成了一截安静待烹的肉段。

热锅,倒油,油热得冒起青烟。姜片蒜末爆香,刺啦一声,香气腾起。我抓起那截鳝段,准备投入滚油——

它不见了。

不是脱手,不是滑落。就是在我指尖触及它冰冷肉身的瞬间,消失了。

凭空消失。

池边,台面,地上,都没有。仿佛刚才那番搏斗、刮洗,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。只有洗菜池里残留的暗黑血水和手上腥黏的触感,证明它存在过。

锅里的油还在滋滋作响,青烟袅袅。

当晚,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。屋里闷热,空调呜呜吹着,却吹不散那点缠人的黏腻感。然后,我听到了。

极其细微,就在枕头上,紧贴着我的右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