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女儿江悦确诊那天,窗外的阳光白得刺眼,像一把把冰冷的刀片,切割着消毒水弥漫的病房。医生的话带着专业术语的沉重外衣,在我耳边嗡嗡作响:“……神经母细胞瘤,四期高危……预后极不乐观……PD-1治疗联合高强度化疗是首选方案,但五年生存率……”后面的数字模糊了,沉甸甸地坠入我耳膜深处,砸得我心脏猛地一抽,几乎窒息。我死死攥着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纸,指尖冰凉,纸页边缘锋利得像要割破我的皮肤。江悦,我的小月亮,才五岁,她小小的身体陷在过于宽大的病号服里,化疗药物让她的小脸苍白透明,细细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。她安静地睡着,呼吸微弱得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。

“时间……”一个沙哑、仿佛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。

我悚然一惊,猛地回头。病房门口空空如也,只有惨白的走廊灯光在地面拉出长长的、冰冷的光带。幻觉?绝望的潮水已经没过了我的头顶。

“时间……是你唯一能典当的东西。”那声音又响起来,贴得更近,带着一股陈年书籍混合着地下室的潮湿霉味,直接钻入我的脑海。

我惊惶地环顾四周,护士站那边人影晃动,却无人看向这边。声音的主人仿佛只是一个无形的存在。

一张泛黄的、触手冰凉粗糙如老树皮的纸片,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我的脚边。上面没有任何署名,只有一行行扭曲、暗红色仿佛用血书写的字迹,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:

时间典当契约 典当物:典当者阳寿十年。 受益人:江悦(血脉至亲)。 受益内容:一年。 一年健康无虞之生命。 注:受益期内,其沉疴尽去,活力如初,直至期满。 违约:若受益方未在此时限内自然终结生命,则典当即刻失效,所典当之时间,连本带利,尽数追回。

那“十年”和“收回”几个字,红得格外刺眼,如同凝固的、正在燃烧的血块。十年?换取小悦一年健康的、充满活力的时光?一个疯子才会签的契约。可当我的目光落在女儿那几乎失去生机的小脸上,看着她每一次微弱呼吸时胸口的艰难起伏,任何逻辑、任何恐惧都瞬间被撕得粉碎。那微弱的呼吸声,像钝刀子割着我的神经。只要她能醒来,能再对我笑一笑,能再甜甜地叫一声“妈妈”,别说十年,剜心剔骨又如何?

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。我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,一阵尖锐的刺痛。温热的血珠涌出,带着生命的咸腥。我的手指毫不犹豫地、重重地按在那片触感诡异的契约纸上。就在指尖接触纸面的瞬间,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猛地窜遍全身,仿佛血管里瞬间灌满了冰渣,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几乎停止跳动。眼前猛地一黑,金星乱冒,耳边嗡鸣不止。契约纸上暗红的字迹骤然爆发出妖异的红光,贪婪地将我指尖的鲜血吸食殆尽,随即,整张纸片如同被点燃的冥钞,在我眼前无声地化作几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,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,不留一丝痕迹。

“妈妈……?”

一个微弱,却无比清晰、带着刚睡醒时特有沙哑的小奶音,像一道穿透厚重阴霾的阳光,骤然在我心底炸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