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我猛地扑到床边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。江悦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,缓缓地、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。那双曾因痛苦和药物而蒙尘的大眼睛,此刻虽然还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,却像被清水洗过的黑曜石,重新焕发出清亮的光泽。她的小脸依旧苍白,但那层令人心碎的灰败死气,消失了!她茫然地眨了眨眼,视线聚焦在我脸上,小小的嘴唇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。

“妈妈,”她又叫了一声,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,带着纯粹的依赖和一点点委屈,“悦悦……渴……”

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,瞬间将我淹没,冲垮了所有的堤坝。我的眼泪决堤而出,不是悲伤,是劫后余生、是黑暗尽头骤见光明的狂喜。我颤抖着手,小心翼翼地将吸管杯凑到她干裂的唇边。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,喉咙轻微地吞咽着,那细微的、代表着生命活力的动作,让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、在欢呼。

就在这时,护士小刘拿着体温计推门进来。“哟!小悦醒啦?感觉……”她的话音戛然而止,眼睛猛地瞪大,死死盯着我的鬓角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。手中的体温计差点脱手滑落。

我下意识地抬手,摸向自己的鬓边。指尖触到的,不再是熟悉的、顺滑的黑发。一种陌生的、刺手的、如同干枯秋草般的粗糙感传来。我冲到病房洗手间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前。

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眼角的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刻刀一夜之间加深、拉长,如同干涸土地上龟裂的缝隙。更刺眼的是,在靠近太阳穴和耳际的位置,几缕触目惊心的银白,倔强地、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,像寒冬过早降临的霜雪,无情地宣告着时光的掠夺。短短几分钟,十年光阴的刻痕,已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囊之上。指尖冰凉,心脏在狂喜之后,被一种空茫的、钝重的抽离感攫住。代价,开始了。

“妈妈?”江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和不安,从病床上传来,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,“你的头发……怎么变成……灰灰的了?”她伸出瘦弱的小手,似乎想碰又不敢碰。

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胸腔里那股冰冷的钝痛被强行压下。转过身时,脸上已经堆起一个夸张到近乎滑稽的笑容,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。“哎呀!”我快步走回床边,声音拔高,带着刻意的、哄小孩的轻快,“妈妈刚才在玩化妆游戏呀!你看,像不像故事里的白女巫?是不是很酷?”我故意扯了扯自己那几缕刺眼的白发,做了个鬼脸。

江悦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,长长的睫毛扑扇着。她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,但那份让我心碎的灰败确实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脆弱纯净。她看了我几秒,似乎在认真思考“白女巫”的可信度,然后,一个细细弱弱的、像初春嫩芽般小心翼翼的笑容,终于在她嘴角绽放开来,带着点羞涩和信任。

“嗯……有点酷……”她小声说,又有点担心,“但是……妈妈还是原来的妈妈最漂亮。”

“小马屁精!”我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,心却像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捏住,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。我紧紧握住她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小手,那微弱的暖意是此刻唯一的救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