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天起,时间仿佛在我身上按下了疯狂的快进键。每一次心跳,每一次呼吸,都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流逝。镜子成了我最深的恐惧。眼角的皱纹如同藤蔓疯狂滋生、纠缠加深,鬓边的银丝迅速蔓延,短短几个月,已如秋后霜降,覆盖了半头青丝。原本丰润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,颧骨突出,皮肤失去了光泽和弹性,变得枯槁松弛。指关节开始时常僵硬酸痛,提点稍重的东西都变得吃力。深夜里,阵阵莫名的寒意会毫无预兆地袭来,即使裹紧被子也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冷。
而江悦,我的小月亮,则像一颗被重新注入生机的幼苗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焕发着活力。她苍白的脸颊渐渐透出健康的红晕,稀疏枯黄的头发变得浓密而有光泽,柔软的黑发贴在额前。那双曾因痛苦而黯淡的大眼睛,重新变得亮晶晶的,盛满了孩童特有的、对世界的好奇与纯真。她不再需要长时间卧床,开始在病房里,在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上,像只快乐的小鹿般蹦蹦跳跳。她的笑声,清脆、响亮、毫无阴霾,如同世间最动听的风铃,回荡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,成了我日渐衰朽的生命中唯一的光源和支撑。每一次听到她的笑声,我枯槁身体里那颗沉重的心,都会短暂地雀跃一下。
“妈妈!快看!我今天能自己走到护士站啦!”她兴奋地跑回来,小脸红扑扑的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骄傲地向我报告。 “妈妈,窗台上那只小鸟又来了!它的羽毛好漂亮!” “妈妈,这个药一点也不苦了!我厉害吧?”
她无忧无虑地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健康里,对发生在我身上的剧变,似乎真的接受了那个“化妆游戏”的蹩脚解释。她只是偶尔会用她温热的小手,好奇又带着点怜惜地摸摸我布满细纹的脸颊,或者捻起我鬓边一缕刺眼的白发,小声问:“妈妈,白女巫的魔法还没变回来吗?”
每当这时,我就用更灿烂的笑容和夸张的语气掩饰:“快了快了!等我们小悦病全好了,妈妈的魔法就解除了!”看着她信赖地点点头,重新投入自己的小世界,我的心才敢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落回原处,带着一丝苦涩的庆幸。庆幸她的懵懂,成了我笨拙伪装最好的保护色。
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割裂感中流逝。江悦的身体检查结果一次比一次令人惊喜。肿瘤标记物持续下降,影像学检查显示那个曾狰狞盘踞的病灶在飞速缩小、消失。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报告单,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,反复说着“医学奇迹”、“从未见过如此快速的缓解”。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词,我枯槁的身体里都会涌起一股混杂着巨大喜悦和更深恐惧的洪流。喜悦于她的新生,恐惧于那个悬在头顶、滴答作响的倒计时。一年,契约上冰冷的一年。
江悦六岁生日,在初秋一个晴朗的下午。病房被布置得简单却充满童趣。彩色的气球飘在天花板下,墙上贴着卡通贴纸。小小的蛋糕摆在床头柜上,插着一根细细的“6”字蜡烛。跳跃的烛火,映亮了江悦兴奋得通红的小脸。她穿着我特意买的新裙子,粉色的,衬得她像个真正的小公主。她双手合十,闭上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,小嘴无声地蠕动着,无比虔诚地许着愿。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,给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,美好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