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“悦……”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破碎、几乎不成调的气音。

但这细微的动静,却像惊雷般唤醒了浅眠的孩子。江悦猛地抬起头,那双布满血丝、红肿得如同桃子般的大眼睛瞬间睁大,里面先是茫然,随即爆发出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。

“妈妈!妈妈你醒了!!”她几乎是尖叫着,从椅子上跳下来,小小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扑到床边,两只小手慌乱又无比珍惜地捧住我深陷下去的脸颊。她的掌心滚烫,带着孩童特有的、鲜活的热度,与我皮肤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。

“医生!护士姐姐!我妈妈醒了!她醒了!!”她扭头朝着门外撕心裂肺地大喊,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颤抖,眼泪再次汹涌而出,大颗大颗砸在我的手臂上,滚烫。

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白大褂的身影迅速围拢过来。刺眼的手电光检查瞳孔,冰凉的听诊器贴在胸口,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嘀嗒声。医生翻看着厚厚的病历夹,低声交流着“不明原因多脏器功能急剧衰竭”、“生命体征极度微弱”、“深度昏迷三天三夜”、“查不出具体病因”……那些冰冷的词语像钝刀子切割着我残存的意识。

我无暇顾及。我的全部心神,都被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占据。江悦被护士轻轻拉到一旁,她焦急地踮着脚尖,努力想从大人们的缝隙里看清我,那双盛满泪水的大眼睛里,除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和依恋,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过于复杂的情绪——一种沉重的、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决绝和了然。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脸上,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。

“妈妈……”她的小嘴无声地张合着,做着口型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她的右手,一直紧紧攥成小拳头,死死地按在自己病号服的口袋上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
口袋……那张报告!那宣告她“痊愈”的判决书!也是敲响我丧钟的催命符!

契约的反噬开始了!它在执行“收回”的条款!收回我典当的十年……连本带利!这深入骨髓的冰冷,这油尽灯枯的衰竭,就是代价!它要的不只是十年,它要的是全部!是立刻!

一股彻骨的寒意,比之前昏迷时更甚、更绝望的寒意,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。死亡冰冷的吐息,已经清晰地喷在我的颈后。

就在这时,主治医生结束了检查,示意护士做记录。江悦抓住这个空隙,像只灵巧的小兔子般猛地挣脱了护士的手,再次扑到我的床边。她的动作快得惊人,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然。趁着医生低头写字的刹那,她迅速地将一直紧攥在右手里的东西——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—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猛地塞进了我那只尚能微微动弹的左手手心!

冰凉的纸张触感,像一块寒冰落入掌心。

是那张诊断报告!她塞给我的,是那张宣告她痊愈、也宣告我违约死刑的报告!

我的心猛地沉入无底深渊。她想做什么?

江悦塞完报告,并没有立刻退开。她的小脸凑得极近,那双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