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剑锋曾昭惊鸿影
临安城的暮色总被酒香浸透。
我倚在自家绣楼临河的窗边,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楼下那间喧嚣的酒肆攫住,更确切地说,是被那临窗角落里的身影所牵引。
他仿佛长在了那角落的木凳上,一壶又一壶的烈酒倾入喉中,直到眼白泛起血丝,目光却如钉死一般,越过喧嚣的酒客、浑浊的河水,死死投向北方——那被连绵的黛色山峦无情阻隔的方向,金戈铁马的噩梦之地。
酒意上涌,他蘸着残酒,在油腻的桌面上写下狂狷的字迹:“醉何妨,入尘梦,剑锋指天狼……赢得青史千载名……不顾两鬓霜……”
笔锋带醉,却字字如铁,凿在桌面上。
也凿在我心上。
写罢,他仰头将最后一点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,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,随即抱起那柄从不离身的剑和一支磨得发亮的竹箫,踉跄着挤开酒客,身影消失在门外迷离的灯火里。
酒肆里立刻爆出刺耳的哄笑与议论。
“呸!整日里天狼天狼,天狼星也是他一个醉鬼能指点的?”
“青史千载?我看是青楼千夜吧!哈哈!”
“疯子!十足的疯子!”
我攥紧了手中绣着蒹葭的帕子,指尖冰凉——他们笑他疯癫,我却觉得,疯的是这醉生梦死的临安,是这群麻木的看客。
他总醉卧在那座横跨喧嚣河流的天桥上,像一块被遗忘的顽石。
那里是临安城喧嚣的脊梁,也是他心事的孤岛。
后来我渐渐明白,他望向的,是天桥尽头那莽莽苍苍的北方群山,山的那边,故土已沦丧于金兵铁蹄之下,血泪交浸。
他的萧声便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响起,缠绕着天桥冰冷的石栏,呜咽着钻进我的窗棂。
是化不开的寒霜,是斩不断的流水,是魂梦都归不得的故乡。
每每听来,心口都像被那凄凉的调子紧紧攥住,闷得发疼。
那日骤雨忽至,我凭窗望去,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。
滂沱雨幕里,天桥上那个伫立的身影格外刺眼。怀抱冰冷的剑与箫,任凭冷雨浇透单薄的衣衫,水珠顺着他凌乱的发梢狼狈地淌下。
却依旧望着北方。
心头猛地一刺,我唤过贴身婢女小月,将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塞进她手中。
“送去,快些,莫让他淋坏了。”
小月踌躇片刻,终究还是拿起那把素雅的油纸伞,匆匆冲入了雨帘。
伞撑开了,在他头顶隔开一方小小的晴空。
隔着重重雨幕,他缓缓抬起头。目光如箭,穿透冰冷的水帘,骤然与我相接。
那一刻,喧嚣的雨声仿佛骤然消隐,世间只余下这无声的凝望。
他眼中翻涌的,是惊愕?是探究?亦或是…某种深埋的、滚烫的痛楚?
我慌忙退离窗边,心跳如鼓,几乎撞碎胸腔,徒留脸颊一片灼烫。
雨点敲在瓦面上,噼啪作响,像极了那时狂乱的心跳。
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。
直到一个沉闷的傍晚,酒肆里人声鼎沸,空气混浊。
他又坐在老位置,自斟自饮,眼神空茫地投向窗外墨色的河水。
邻桌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,大约是输光了钱,满腹邪火无处发泄,目光便落在他身上。
“喂!疯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