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摇摇晃晃地走过去,一脚踢在他桌腿上,震得酒壶险些倾倒,辛辣的酒液泼溅出来。
“整日抱着你那破铜烂铁,装什么大尾巴狼?写几句酸词就以为自己是岳爷爷了?呸!”
哄笑声瞬间炸开。
他握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肩膀的线条绷紧了些。
那醉汉见他沉默,愈发得意,变本加厉,竟伸出手去,猛地推搡他的肩膀。
“跟你说话呢,聋了还是哑了?废物!你那破剑是杀鸡用的吧?”
话音未落,另一只手竟朝着他放在桌角的竹箫抓去,眼看就要将那温润的竹管掼在地上,摔个粉碎。
“啊!”一声短促的惊呼自我喉间溢出。
绣楼之上,我猛地站了起来,双手死死扒住了冰凉的窗棂。
心,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之间。
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。只觉一道模糊的灰影暴起,伴随着一声短促、清越到刺破耳膜的剑吟。
那柄从未离身的旧剑,竟已如毒蛇吐信,冷冽的寒光一闪,瞬间稳稳地横架在那壮汉肥厚的颈侧。
带着细微锈痕的剑锋,紧紧贴着他油腻鼓胀的皮肉,一丝血线悄然沁出。
剑身微微嗡鸣,震得空气都在颤抖。
时间,骤然凝固。
所有的喧嚣——划拳声、叫骂声、杯盘碰撞声——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,戛然而止。
酒肆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。
那壮汉脸上的横肉僵死,醉意被惊飞,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他额角滚落,砸在冰冷的剑刃上,碎成几瓣。
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,却发不出一个音节,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。
我僵立在窗边,双手还死死扒着窗棂,指尖冰凉。
方才那一道快逾闪电的剑光,只在我眼底留下一道灼亮刺目的残影,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震撼。
如此冰冷,如此决绝,如此……令人灵魂颤栗。
就在这时,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,目光却缓缓抬起,穿透了酒肆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,越过一张张惊骇欲绝、面无人色的脸,竟毫无预兆地,直直地、锐利地,钉在了绣楼之上——钉在了我的身上!
那眼神。
方才的空茫与醉意荡然无存。
眼底是冰封万里的寒潭,是熔炉里沸腾翻滚的铁汁,是压抑到极致即将焚毁一切的烈焰。
锐利得如同他手中这柄染血的锋芒,带着一种洞穿魂魄、令人窒息的穿透力,狠狠地、毫无保留地撞进我的眼底。
我的呼吸瞬间停滞,心脏像是被那无形的目光狠狠贯穿,又在下一瞬疯狂地擂动。
我感觉到我的唇嗫嚅了几下,但说了什么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。
只觉脸颊滚烫,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。
在他那双燃烧着冰与火、翻涌着无边沉重与复杂的眼眸注视下,我竟连移开目光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。
那里面有什么东西,像漩涡,要把我整个吸进去,吞噬殆尽。
这无声的、跨越喧嚣与楼阁的对峙,只持续了短短一瞬,却又漫长得足以耗尽一生。
他终于缓缓收回了目光。眼中的风暴瞬间敛去,重归一片死寂的深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