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腕只是极轻微地一抖,那柄致命的旧剑便如同归巢的灵蛇,“锵”的一声轻吟,干脆利落地滑入斑驳的剑鞘,快得如同幻觉。
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,包括那个瘫软在地失禁的废物。
只是沉默地抱起他的剑,拾起那支幸免于难的竹箫,脚步依旧带着微醺的踉跄,沉默地穿过噤若寒蝉、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的人群,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,身影没入临安城迷离的灯火与渐浓的夜色里。
门轴“吱呀”的呻吟,像一声迟来的叹息。
酒肆里这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压抑的喘息和低语。
人们面面相觑,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忌惮。
再无人敢高声议论那个角落,也再无人敢当面叫他一声“疯子”。
只在背后,在阴影里,在压得极低的嗓音中流传。
我双腿一软,跌坐回窗前的绣墩上,浑身脱力,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心口依旧狂跳难平,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和烦闷在胸腔里左冲右突。
目光扫过小几,那里放着一小壶婢女温着的本用于驱寒的薄酒。
几乎是鬼使神差,我伸出手,一把抓起那小巧的白瓷酒壶,拔掉塞子,仰头就灌。
冰凉的液体带着一股从未尝过的、极其猛烈辛辣的滋味,凶悍地冲入喉咙,一路烧灼下去,呛得我眼泪瞬间涌出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又苦,又辣,灼烧着五脏六腑,像吞下了一团火。一点也不像闻起来那样清甜。
可那烧灼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悸动与憋闷。
我不管不顾,闭着眼,将那壶中剩余的辛辣液体统统灌了下去。
酒壶“哐当”一声滚落在地毯上。
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、模糊,窗外的灯火拉长成迷离的光带。
那股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,沉重的黑暗温柔地席卷而来,将我拖入一片无梦的、滚烫的混沌之中。
脸颊贴着冰凉的小几,醉了过去。
眼眸中的一滴泪也滑落了下来。
后来,临安城张灯结彩,侯府迎亲的喧嚣震天动地。
我的闺房被刺目的红绸包裹,如同巨大的华丽的囚笼。
镜中人凤冠霞帔,浓重的脂粉也盖不住眼底的空洞与疲惫。
临上轿前,我推开窗,目光最后一次投向河岸那熟悉的酒肆。
窗内空空如也。心,也随之空了大片。
喧天的锣鼓声愈发逼近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,迎亲的队伍到了。
八抬大轿沉重地踏上天桥的石板,轿身随着轿夫的步伐规律地摇晃。
震耳欲聋的喜庆喧嚣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震散。
鬼使神差地,我悄悄掀开沉重轿帘的一角,目光带着最后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,急切地扫过那家酒肆的窗口——依旧空荡。
心,沉甸甸地坠下去。
视线无意掠过桥栏,那风雨剥蚀的石栏上,几行深深镌刻的小字猛地攫住了我的呼吸。
“欲追蒹葭,道阻且长,百年好合,一生安康。”
字迹是那般熟悉!
笔锋转折间,依稀可见那日酒肆桌面上蘸酒狂书的影子。
是他刻的,是给我的?亦或是……给这荒谬世间最后的祝福?
喉头猛地涌上腥甜的铁锈味,我死死咬住唇,尝到了血的味道,盖头下,泪水终于决堤,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