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巷子深处的老钟敲了十一下时,苏晚才发现画具盒的搭扣坏了。炭笔滚了一地,像撒了把碎掉的星子,她蹲在路灯下捡,指尖被冻得发红。

“我看看。”

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,捡起最后一支断成两截的6B铅笔。林深的掌心有层薄茧,是常年拧扳手磨出来的,触到她指尖时,像块温热的烙铁。

“能修。”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卷细铁丝,三两下就把搭扣缠好,铁丝末端拧成朵歪歪扭扭的小花。“明天去我铺子,给你换个新的。”

苏晚仰头看他,路灯的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片阴影。他总是这样,话少得像巷尾那口老井,却总在她需要时,端出满桶的暖。

“谢啦,林深哥。”她把画具盒抱在怀里,“又麻烦你。”

“不麻烦。”他往后退半步,让开巷口的风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这是第十年了。从她十岁搬进这条青石板巷开始,这个大她六岁的男人就成了她生活里的背景板。他在巷尾开了家修车铺,白天一身油污地跟链条齿轮较劲,傍晚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,看她背着画板从美术学院的方向回来。

小时候她总爱扒着他的工作台,看他把变形的车圈敲回原形。有次隔壁院的小胖抢了她的蜡笔,她哭着跑回来,林深放下扳手就往隔壁院走。后来小胖不仅把蜡笔还回来,还塞给她半包大白兔,说是“林深哥让我给的”。她问林深怎么做到的,他只擦着手上的油说:“跟他说清楚道理。”

道理说得多了,这条巷的孩子都知道,苏晚是碰不得的。

走到楼下时,苏晚忽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林深哥,下周我画展,你……”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出“江译”两个字。苏晚的声音立刻软了,接起电话时,尾音都带着点甜:“阿译?嗯,刚画完……好,我在巷口等你。”

挂了电话,她回头冲林深笑:“阿译来接我,铁丝我明天还你。”

林深点点头,看着她跑向巷口那辆亮着车灯的黑色轿车。江译探出头替她开车门,两人说了句什么,车窗升起时,苏晚的侧脸还带着笑。

林深站在原地,直到那辆车拐过街角,才转身往回走。口袋里的手捏了捏,那里揣着张画展邀请函,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皱。

画展当天人很多。苏晚穿着江译送的米白色连衣裙,站在自己的画前接受祝贺,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。林深站在人群外,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,指节泛白。

他看见江译从身后拥住苏晚的腰,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,苏晚的脸颊瞬间红透。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,有人喊“郎才女貌”,江译笑着朝大家举杯,把苏晚护得更紧了些。

林深悄悄退了出去。牛皮纸包里是支新的6B铅笔,笔杆上刻着极小的“晚”字,是他磨了三个晚上才刻好的。

那天傍晚,苏晚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找到林深。他正在修一辆旧自行车,链条油溅得满手都是。

“你怎么没来?”苏晚递过去瓶冰可乐。

他擦了擦手接过来,没拧开:“铺子走不开。”

“骗人。”苏晚踢了踢他脚边的工具箱,“张叔说你一早就关了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