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门关上的瞬间,我看见了对面的兔子先生。
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西装,三件套,马甲口袋里露出怀表链子,手中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《金融时报》。如果不是那颗毛茸茸的白色兔子头,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伦敦金融城的精英。兔子头的质感逼真得令人不安,每一根绒毛都在车厢的荧光灯下清晰可见,粉红色的鼻子偶尔轻微抽动,三瓣嘴始终保持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我眨了三次眼,他还在那里。
通勤高峰的中央线,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,但兔子先生周围却诡异地空着一圈。人们似乎下意识地避开他,却又忍不住偷瞄。一个站着的女人不小心蹭到他的西装下摆,猛地缩回手,仿佛被烫到一般。我注意到兔子先生的皮鞋擦得锃亮,鞋面上反射出车厢顶部的灯光,形成两个小小的光点。
兔子先生对此视若无睹,他抬起怀表看了看时间,那双粉红色的眼睛在隧道灯光反射下像两颗打磨光亮的宝石。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,每一个手势都显得经过精心计算。
我在下一站下车时,他也站了起来,我们一前一后走出车厢。他比我高一个头,走路的姿态优雅而克制,长长的耳朵微微晃动但从不碰到任何东西。在出口处,他向左转,我向右,分道扬镳。
接下来的三天,我每天都在同一节车厢看见他。他总是读着不同的财经报刊,偶尔用绒毛覆盖的手指划过来板电脑。他的存在渐渐成了我通勤路上的一道固定风景,甚至有一天他不在时,我竟感到有些失落。
第四天,当他又在我对面坐下时,我注意到他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胸针——沙漏形状,做工精致。那天我因为早起而精神不振,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眼睛。
“睡眠不足是时间管理的大敌。”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说。
我猛地抬头,兔子先生正看着我,粉红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,但三瓣嘴似乎弯成了一个更明显的弧度。
“不好意思,您是在跟我说话吗?”我有些窘迫地问。
“这节车厢里还有别人看起来像是只睡了四小时十五分钟吗?”兔子先生合上手中的《经济学人》,“通勤时间本可用于补眠,但大多数人只是刷社交媒体,浪费这宝贵资源。”
我愣住了,因为他准确地说出了我前一晚的睡眠时间——四点十五分。
“您怎么...”
“黑眼圈的程度,眼角红血丝的密度,打哈欠的频率。”兔子先生平静地列举,“都是睡眠时间的明显指标。我建议您今晚至少睡七小时,否则明天的工作效率将下降百分之三十。”
“谢谢您的建议。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挤出这么一句。
兔子先生点点头,重新打开杂志。但几秒后,他又抬起头:“我喜欢观察人。他们的时间使用方式揭示了太多东西。”
就这样,我们开始了一种奇妙的交流。每天在地铁上的三分钟,我会和兔子先生简短交谈。他说话总是带着某种计量感,每个词都像经过精确称量。我得知他在“时间交易行业”工作,办公室位于银行站附近一栋没有标识的维多利亚建筑内。
“人们总是浪费它,直到不够用。”一天,他这样谈论时间,“然后他们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