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傩戏传承
傍晚的风裹着木柴余温漫过村落,台下的圆桌凳椅摆得规整,青瓷碗里盛着腊肉、腌菜,粗陶酒壶斜倚桌边,菜香混着米酒的清冽飘在空气里,满场人却没一人动筷——目光全锁在台上的戏上。
满场多是民国装束:男人穿藏青布衫,宽布腰带勒出腰线,对襟盘扣磨得发亮;女人的蓝布褂子镶着窄白边,袖口挽到小臂,唯有台上舞者装束迥异。
演傩戏的人戴重彩面具,红漆勾着獠牙,金粉描出兽纹,墨色长袍下摆绣暗云纹,抬手时袖角扫过台面,动作沉缓如古松扎根,每一步都踏得稳实;
跳矮子步的屈膝缩肩,青色短打裹着精瘦身子,脚尖点地像雀儿啄食,滑稽里藏着利落,转着圈就从台这头滑到那头;
鬼步舞者穿玄色劲装,布料紧贴身形,步法飘忽如踏云,转身时衣摆划出残影,竟让人看不清落脚的轨迹。满场静得只剩舞者的衣袂声,连趴在大人肩头的孩童都忘了吵闹。
天色彻底沉成墨蓝色,一间木屋里亮着昏黄油灯。床上躺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,银白胡子垂到衣襟,呼吸轻得快融进夜风里。
屋角立着两位同样鬓发如雪的老人,皱纹里刻满凝重,手紧紧攥着;中年男女站在床侧,指节泛白,嘴唇抿成直线;
最边上的小姑娘十八九岁模样,一身青色马褂洗得软塌,长发梳成单股麻花辫,用枚棕黑木簪固定,发尾垂到腰侧。她眉眼娇俏,此刻却绷着脸,眼底蓄着水光,却硬没让眼泪掉下来,只盯着床上的老者。
那个小姑娘就是我,朱承雅。
老者缓缓睁眼,目光扫过满室人,最后落在我身上,枯瘦的手轻轻抬起来,像托着千斤重。"爷爷。"我立刻快步上前,双手轻轻裹住那只手,声音细得像棉线,尾音却微微发颤——不细听,只当是夜风扫过窗棂。
"小雅,"爷爷声音沙哑,却字字清晰,"鬼步,还有上次教你的傩戏,练熟了吗?"
我用力点头,睫毛颤了颤,压着喉间的涩意:"爷爷,小雅练好了。"
老者喉间滚出一声轻嗯,气息又弱了些:"嗯…好…那傩戏,跳给爷爷看。"
我应声"好",转身从床头木桌拿起傩戏面具——红底金纹,额间嵌着颗磨圆的青石。
我戴上面具,脚步轻抬,竟没有半分滞涩:沉肩时像承着山,转身时如遇清风,抬手时面具上的金纹忽然闪了丝微光,快得像油灯晃过的错觉。
油灯下,我的影子映在土墙,与面具上的兽纹重叠,竟透着股穿越千年的肃穆。
床上的爷爷看着,嘴角慢慢牵起笑意,眼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:"不错,不错……小雅,你是下一任村长。"他顿了顿,气息又弱了些,枯手轻轻反握了下我的手,"千万要记着,把咱们的传承守好,别让它断在这代。这是我们的使命…"
我摘下面具,眼眶红得发亮,却依旧用力点头,声音带着咬出来的坚定:"爷爷放心,小雅记着使命。"
爷爷又扫了圈众人,最后与屋角的白发老人对视——没有说话,却像把一辈子的托付、叮嘱都融进目光里。
末了,他嘴角的笑意凝住,眼睛轻轻闭上,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。油灯的光晃了晃,屋里只剩压抑的呼吸声,连风都似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