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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寝殿的药香终年不散,混着我日渐衰败的气息,织成一张窒息的网。我以为自己会这样烂死在这片锦绣堆里,直到那碗药端到我面前。

那碗药浓黑如墨,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、近乎腥甜的香气,与我平日饮用的汤药截然不同。

丫鬟小蝶的手微微颤抖,眼底藏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,似是恐惧,又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兴奋。“殿下,这是新求来的方子,您试试……”

我早已对苦药麻木,抱着无非再添一重折磨的念头,一饮而尽。意料中的苦涩并未占据舌尖,反是一股铁锈般的腥气猛地窜入喉间,旋即化作一股奇异的暖流,迅速渗入我冰冷的四肢百骸。

不过片刻,那纠缠我数月、几乎将我肺腑掏空的剧咳竟奇迹般平息了,心口针扎似的抽痛也缓和下来,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、近乎奢侈的轻松感缓缓流淌。我甚至能自己撑着手臂,坐直了些许。

“这药……”我声音虽仍嘶哑,却有了些许气力,“从何而来?”

小蝶噗通一声跪下,头埋得极低:“是、是京郊一位民间神医献的方子……”

窗外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磕碰声,像是铁链擦过石阶。我抬眼望去,只瞥见一道消瘦挺拔的背影被内侍粗鲁地推搡着离去。

小院里常有办事不利的下人被责罚,因此我并没有追究,我也没有心力去管。那碗药的奇效持续了七天。

七天里,我能自己坐起,甚至能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窗边,看看外面凋零的秋海棠。久违的气力像偷来的春光,让我几乎要相信奇迹。

可第六日清晨,那钻心蚀骨的寒冷和剧咳又回来了,甚至比以往更凶猛地将我拖回锦被深处,仿佛那几日的舒缓只是死亡仁慈的回光返照。

小蝶再次端来那碗浓黑汤药时,我的手抖得厉害。那股铁锈般的腥气此刻闻起来,竟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。“……还是那位神医的方子?”我问,声音比昨日更嘶哑。

小蝶垂着眼,不敢看我:“是…殿下,趁热喝才有效。”

我闭上眼,一口气饮尽。那腥甜的味道缠绕在舌根,久久不散。生命的暖流再次缓缓注入四肢,但这一次,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寒意。我鬼使神差地抓住小蝶的手腕:“那神医…究竟是何人?父皇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,他用了什么灵丹妙药?”

小蝶脸色瞬间煞白,手腕在我掌心微微颤抖:“奴婢…奴婢不知…方子是张公公寻来的,只说极难得,让殿下安心服用……”

她的恐惧如此明显,像水滴在宣纸上,迅速洇开,让我无法忽视。

2

当日下午,我假意歇下,支开了小蝶。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我,挣扎着披衣起身,扶着冰冷的墙,一步步挪向昨日瞥见那背影的偏院。那里通常是安置低等杂役或临时羁押待审宫人的地方。

越靠近,空气中那股淡淡的、与我汤药里如出一辙的腥气,竟隐隐约约地飘来。

我躲在一廊柱后,看见张公公正低声吩咐两个小内侍。他们面前是一间紧闭的柴房。

“……看紧了,别让他死了,殿下还指着他呢。这碗药送进去,让他自己处理伤口,御医给的金疮药可是上品,别浪费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