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中一个内侍端着一只粗瓷碗，碗里色泽深暗，并非汤药。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。
张公公叹了口气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也是个硬骨头，抽了多少回了，就是不吭声……唉，但愿殿下真能好起来，也不枉费……”
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。“抽了多少回”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，狠狠扎进我心里。
内侍打开门锁，端着碗进去。门开合的瞬间，我清晰地看到里面一个消瘦的身影蜷在干草堆上，手腕脚踝皆有镣铐，白色的中衣襟前，浸染着一大片刺目的、已经发暗的血迹。
那血迹的位置……
我猛地捂住嘴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那碗药的腥味此刻在喉间无限放大，变成令人作呕的铁锈味。我扶着墙，几乎站立不住。
原来，我饮下的，是另一个人的生命。
原来，我那偷来的几日春光，是用别人的鲜血和痛苦浇灌出来的。
巨大的震惊和愧疚瞬间将我吞没。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返回寝殿的。躺回床上，被衾冰冷，我的身体却因为药效开始回暖，这温暖此刻变得无比讽刺。
傍晚小蝶再来送药时，我看着那碗浓黑的液体，偏开了头。
“拿走。”
“殿下？”小蝶惊慌失措，“您的病……”
“我说拿走！”我声音嘶哑，却用尽全力，“告诉我，那药引，究竟是什么？柴房里关着的，又是谁？”
小蝶噗通一声跪下，泪如雨下：“殿下饶命！是陛下和张公公吩咐……奴婢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不说，我现在就把它砸了！”我作势要挥落药碗，手却在剧烈颤抖。
小蝶一把抱住我的手臂，泣不成声：“殿下不可！陛下严令……说……说若殿下有何不测，整个太医院和咱们这些近前伺候的……都要……都要陪葬……”
原来，这不仅仅是一碗药，更是一把冰冷的锁，锁住了许多人，包括我。
“那少年，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得可怕，“是谁？”
“奴婢只知道……是京郊一个农户的儿子……家里犯了事……张公公说，是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，能给您献药……”小蝶语无伦次，“殿下，您喝了吧，您好了，他……他或许也能有条活路……”
3
活路？那样取血，他还能有活路吗？
我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，像一块凝固的血痂。我的人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而罪恶。活下去的渴望与饮鸩止渴的负罪感疯狂撕扯着我。
最终，在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咳嗽再次袭来时，在那求生本能压倒一切的瞬间，我颤抖着，接过了那碗药。
泪水滑落脸颊，滴进碗里，和那腥甜的液体混在一起。我一饮而尽，仿佛饮下的是自己的罪孽。
这一次，温暖复苏的同时，我清晰地感受到心口蔓延开一股尖锐的、冰冷的恨意——不是对别人，是对我自己。
我知道，我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，从此都将坠入无间地狱。而我的重生之路，注定铺满他的荆棘与鲜血。
我再次醒来时，殿内已点起烛火。身体的温暖与内心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。那碗药的效力仍在四肢百骸流淌，可我知道，这温暖源自何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