剜去腐肉时,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痉挛起来,太医处理好伤口,便被我打发了出去。我将大量的解毒散敷上去,再用干净的棉纱重新包扎好。
整个过程,他时而昏迷,时而似乎有片刻清醒,眼神涣散地看我一眼,又陷入更深的黑暗。我扶起他滚烫的身体,试图给他喂些参汤吊命。汤汁大多从他嘴角流出,只有少许被咽下。
那一刻,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。我能调动最好的药材,却无法替他承受万分之一的痛苦。
我的生命依靠他的痛苦延续。
夜深了,我屏退左右,只留一盏孤灯。我坐在阿棋身边,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容颜,第一次抛开所有身份和顾虑,低声对他说话,也对自己说话:
“阿棋…撑下去…你必须撑下去…”
“我知道你恨我,我也恨我自己…”
“但只要你活着,你的家人就还有希望…我也…我也还有赎罪的可能…”
“如果你死了,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,我的余生都将在你的噩梦中煎熬…”
我不知道他能否听见。偶尔,他急促的呼吸似乎会略微平缓片刻。
天快亮时,他的高热终于稍稍退去一些,陷入了稍微安稳的沉睡。我疲惫不堪,正准备悄悄离开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一堆准备清理掉的、沾满血污的旧绷带。
那下面,似乎露出一角不同于干草和血迹的色泽。
鬼使神差地,我走过去,用银钗轻轻挑开。
那是一只极小、极破旧的草编蚱蜢,被摩挲得光滑,显然被珍藏了许久。它被藏在最深的角落,仿佛一个不容玷污的宝藏。
我瞬间想起了阿棋的小妹,那个瘦小的女孩。这或许是阿棋离家时,小妹偷偷塞给他的?或许是他准备日后送给小妹的礼物?这是他与那个被剥夺的世界、与他深爱家人之间,最后一点可怜的、温暖的联结。
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。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草蚱蜢放回原处,掩盖好,仿佛从未发现过这个秘密。
此刻在我眼中的,不再是一个“药引”,而是一个哥哥。一个会用尽力气保护妹妹,会珍藏一只粗糙草编玩具的哥哥。
我退出柴房,晨光熹微,却照不进心中的幽暗隧道。我知道,有些东西,从发现那只草蚱蜢的那一刻起,就彻底改变了。
我不仅要想办法让阿棋活下去,更要让他有活下去的念想和希望。而这份希望,显然系于他远在京郊皇庄的家人身上。
前路似乎更加艰难,但方向却从未如此清晰过。
七日之期转眼又至。
这次,我提前去了偏院。柴房比往日更阴冷,阿棋靠墙坐着,目光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。胸前的衣襟微敞,新换的纱布洁白刺眼,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色浸染。
我端着那碗药,在他面前蹲下。我们没有说话。他恨我,却不得不为我供血;我愧疚,却不得不饮下他的血续命。
“我会找到办法的。”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,不知是在对他说,还是在对自己发誓。
阿棋缓缓转动眼珠,看向我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疲惫的弧度,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尖锐恨意,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。“殿下,”他声音沙哑,“药凉了,药效就差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