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，黏腻地贴在人皮肤上。京州大学门口车水马龙，崭新的横幅拉扯着，红得刺眼。新生和家长拖着行李，脸上混杂着疲惫与憧憬，空气里嗡嗡作响，是无数个未来在此刻交汇碰撞的嘈杂。
苏祃賃站在人群里，却像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着，隔绝了一切声响。他脸色苍白，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，视线死死盯住前方不远处——那个正被几个热情学长殷勤环绕的女生。
苏怜。哪怕隔了整整十六年，烧成灰他也认得。
阳光下的她，微微歪头笑着，长发如瀑，穿着一条简洁的白色连衣裙，衬得肌肤胜雪。她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脆弱感，轻易就能点燃少年所有不切实际的保护欲。一个学长抢着要帮她拉那个看起来并不沉的粉色行李箱，另一个正努力说着什么，试图逗她发笑。
没有人知道，这副美丽皮囊下，藏着怎样一个以玩弄人心、榨取价值为乐的灵魂。没有人知道，那看似无辜的眼眸深处，是近乎冰冷的计算和永不餍足的虚荣。
更没有人知道，此刻站在这儿的苏祃賃，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属于三十六岁、早已千疮百孔、被绝望浸透的心。
二十四小时前，他还在那座三线小城里那间逼仄、散发着霉味和过期食物气味的出租屋里，对着手机屏幕上苏怜发来的最新一条微信。那是一个最新款奢侈品牌包的购买链接，下面跟着一句撒娇般的语音：“老公，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看？同事们都有呢，就我没有……生日礼物就送我这个好不好嘛？”
语音的背景音里，隐约有高档餐厅的杯盘碰撞声和某个男人的笑声，绝不属于他苏祃賃。
而他当时的回复，是刚刚到账的一笔三千块稿费——他熬了三个通宵给人家写推广软文换来的—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转了过去。金额距离那个包的价格，犹如蝼蚁仰望星河。
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转账数字，出租屋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空泡面桶和廉价啤酒罐，电脑旁散落的抗抑郁药和胃药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拧成一股粗粝的绳索，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。
十六年。从大学报到第一天起，他就像中了蛊，成了她最忠实的卫星，最虔诚的舔狗。她笑一下，他能高兴好几天；她皱一下眉，他就惶恐不安地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。她永远给他希望，永远若即若离，用一个个小小的承诺和暧昧的暗示，吊着他，榨干他每一分精力、每一块钱、每一点情感价值。
她享受着他毫无底线的奉献，却从未真正瞧得起他。她所有的难题、债务、坏情绪，都倾倒给他；而她所有的风光、快乐、新恋情，都与他无关。他为了她放弃深造机会，换了城市，做着一份毫无前途仅仅是因为时间自由能随时响应她召唤的工作，疏远了所有朋友和家人，最后像一块被彻底挤干水分的海绵，被弃之敝履。
酒精和长期的郁结啃噬了他的肝脏和神经。在那条转账信息之后，心脏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、撕裂般的剧痛，他眼前一黑，重重栽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最后的意识，是天花板上一块潮湿霉烂的污渍，形状像一张嘲弄的脸。
